张老栓天蒙蒙亮就挑着水桶往村口走,露水把布鞋面打得精湿。他蹲在古槐盘虬的树根旁抽旱烟,火星子明明灭灭映着树皮上的沟壑,冷不丁瞅见树洞里蜷着团白花花的东西。
"谁家被褥落这儿了?"老栓拿烟杆子戳了戳,那团白絮忽地舒展开,竟是个白须白眉的老头儿。老头儿伸个懒腰,青布衫上连个褶子都没有,冲他咧嘴一笑:"老哥哥,借个火?"
老栓递烟袋的手直哆嗦。这老槐少说三百岁,树洞统共才笸箩大,咋能藏下个大活人?白胡子就着他烟锅深吸一口,吐出的烟圈在半空凝成个葫芦样:"后山坳有块青石板,底下埋着七颗葫芦籽。你拿去种,赶在处暑前收。"
不等老栓问话,老头儿往树身上一靠,竟跟那皴裂的树皮融成一片。露水顺着叶尖滴答,树洞里只剩几缕青烟袅袅。
老栓扛着锄头往后山寻,果然在断崖下找见块苔痕斑驳的青石板。锄头刚撬开缝儿,七粒金灿灿的葫芦籽骨碌碌滚出来,在日头底下泛着琉璃光。他拿衣襟兜了往家走,路过村头土地庙,供桌上的香灰突然无风自扬,扑簌簌落了他满头。
"老栓头魔怔了?"村东头王寡妇扒着篱笆喊,"大暑天种葫芦?"可不是,眼瞅着菜园子里黄瓜秧都打蔫儿,老栓却在篱笆根底下刨出七个小坑。金葫芦籽入土的瞬间,天上滚过一串闷雷,震得井台上的辘轳咣当乱响。
说也稀奇,这藤蔓见风就长。头天夜里才冒芽,第二天就爬满了竹架子。七朵银边紫蕊的花儿迎着日头开,引来成群的蓝蝴蝶,翅膀扑棱得跟缎子似的。村里娃娃们扒着墙头看稀奇,有个胆大的拿树枝捅花苞,叫花萼里溅出的汁水烫得直跳脚。
处暑前三日,葫芦个个长得比海碗还大。老栓半夜起来解手,恍惚见七个葫芦在月光下透亮,里头隐约有清泉流转。他揉眼的工夫,葫芦架下闪过白袍一角,空气里飘着股檀香味儿。
天刚擦亮,县里气象站的预警就到了。说是百年不遇的大旱,让各村抓紧蓄水。老栓蹲在葫芦架下发愁,忽然听见"咯嘣"一声脆响——最大的红葫芦裂了道缝,清凌凌的水珠子直往外渗。
"神了!神了!"闻讯赶来的村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老栓捧着裂开的葫芦往井里倒,眼瞅着干涸多年的老井咕嘟嘟冒出水花。七个葫芦轮流开裂,硬是把十八丈深的井给灌满了。最后那个紫葫芦裂开时,天上劈下道闪电,不偏不倚打在村后荒废的山神庙旧址上。
第二天全村人都涌去看稀奇。裂开的山神庙地基里,一汪清泉正汩汩往外冒,泉眼四周的石头天然围成个葫芦状。更奇的是,但凡来取水的人家,水缸底都会沉着几粒金砂,仔细看正是当初葫芦籽的模样。
如今你去徐水西北边的釜山乡,还能看见那口"葫芦井"。井台青石上天然生着北斗七星的纹路,老人们说那是七颗葫芦籽化的。只是这些年青壮年都往城里跑,井边的蒿草长得齐腰高。倒是总有个穿青布衫的白胡子老头,逢着旱季就来井台转悠,看见挑水的娃娃就往人兜里塞冰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