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岁,四奶奶去世了。
上一次见是前年了,奶奶一个人坐在门前阶台。气色还好得很,说话清亮,老态是有的,但也只是七十岁模样。见到重孙也是非常高兴,弓着背去屋里拿了二十块钱塞给我,犟不过只得收下。想来,大概还是我小时候见到的样子,无论对谁都是慈祥可亲。小时候我每次看望,总有劝勉,然后是夸赞;成年后看望,又每每对我称赞我妈妈;成家后再看望,奶奶对我们兄弟及家中女眷和下一代从不吝啬夸奖。
小时候这个院子还是有围墙的,四爷爷个子很高大,上院是三间格房,下院也是三间。下院通常都设祠堂,小年大年,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八月十五,如果请家堂,家族的人就都去拜堂。可后来就不在这设祠堂了,四爷爷去世后?不记得了。总之院子没了围墙,东边就是村边的田地,南边是块荒场,不知谁家的十几棵杨树。几年前东边的地修了一段高速路,遮挡了些风景。有几次回去,妈妈说起来:你四奶奶身体不大好。我问:奶奶多大年纪?八十多了。又一次问:奶奶多大年纪?九十多了!也不知问过几次,总之奶奶是真年纪大了。就说前年的上一次看望,也是奶奶病愈后不久。
四奶奶那边有我大伯二伯和大姑。大伯很早癌症去世了,好像我上初中的时候。生前在公路局任要职,应酬太多,终于是胃没撑住。大伯家小刚哥哥结婚一两年,小云姐姐还没结婚,刚进广播局没多久吧。二伯一直在城里生活,在什么大宾馆做主管。我对姑姑没什么印象,都是妈妈说道的,一直闯外打拼,几十年来大概都没见过几次,完全不记得模样。
五一前已经计划提前回去,节中返回,适逢烧烤热,免得交通上受困。于是提前了3天到家,让孩子和爷爷奶奶亲昵几天。回去前是期盼的,可在家了心情又不疏络。联系了周鑫吃烤串没有空闲,自己也再懒得出门,便打算返京。第三天上午就去看望下四奶奶。
转过胡同,正看到二伯和小刚哥嫂在门外。寒暄着我就进了屋,再进西房,床上坐着一个女人,揽着奶奶在怀里,五十岁模样,我不认得。她先说到:二号来了。我啧啧着,不知怎么称呼。“我是你二姑啊”。我不禁有些惊喜又有些错愕了,“大姑是谁?”。当时的情景真是显现我这个侄儿不称职了。
奶奶伏在大姑怀里静静看着我们,大姑轻轻捏揉胳膊。我摸了下手,凉凉的。“你大嫂刚刚号过脉,一分钟二十来下”,大姑说。奶奶瘦了很多,就是看着我们,然后又不看了,不知道在看什么,没有表情,又好像有点悲伤。眼睛里还有些精神,但不理我们。孩子喊了一声老奶奶,仍旧是不说不动,看了一下。我自始至终没意识到奶奶状况多么不好,只当是一时病恙。一会儿大姑放奶奶侧身躺下。“也不吃也不喝,好几天了”,大姑说。话题没有在奶奶身上停留,我和大姑各自说了自己的情况,大姑亲切的盘问我,讲到房子,孩子上学;讲到烧烤很火,原来那条街就在大姑家楼下附近;讲到大姑家的妹妹和弟弟,大姑今年竟然六十二了,完全没有这个年龄的老相。“你奶奶九十六,现在村里年龄最大的”。
到晚上,正盘算着路上带的东西,妈妈到近前说,爸爸从奶奶那回来,奶奶不大好,几个叔伯都去守着了,我该推迟几天返京。我没有搭腔,并不想再多逗留。上午奶奶虽然很安静,该不至于今晚就走吧。上午留了大姑的电话号码,通话问一下。“姑,奶奶上午不是还挺好嘛,我爸刚回来怎么说挺厉害了”,“状态已经是不看好了”,“我明天要回去呢,很多事计划好了,趁过节有空处理”,“回去吧,你奶这边在家等着也没用”。简短几句吧,大姑没有任何责难,倒是有些劝慰。
第二天起来,我和孩子吃饭,妈妈絮絮叨叨,爸也没急着去奶奶那里。又聊了几句四奶奶这几年的情况,这把年纪为什么不去二伯家住呢,一个人孤孤的住在几间老屋里。大伯走时,奶奶才七十岁光景,当年也很健硕,似乎又和大伯母不对付,自己住说得过去。后来生病几次,在二伯家住过,但病好些就自己回来。我只知那个不多见的二伯母有几分清高,二伯是从不让老婆生气的。差不多时候出了门妈妈的腿尚在康复,驻足园子门口,爸爸抱着孩子一直送到公路上。
返京后一两天无事。终于妈妈电话来说,四奶奶的公事办完了,再三天烧纸;大姑在公事上犯了牙疼。这也自然,一时太过伤心,心火拱到牙上了。临晚上,我打电话给大姑,问候着,她不忍说起来。“老早你奶奶就跟我说过,要是哪天没用了,就不吃不喝绝食。活久了没意思”,听到这我自然是劝慰,奶奶是老了,正常说的糊涂话罢了。安慰大姑的牙疼,别上火,奶奶终了也是高寿。“侄啊,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奶为啥不吃饭。又没说谁对她不好,谁惹她生气。你奶奶走了,那几个人还说:啊,高寿了,按正说这是喜丧,得笑!我气得不搭腔”,大姑气愤的说着,“你奶奶还清醒着呢,你二大爷那天晌午给她穿白衣服,她光瞪眼看,眼里有气,又是害怕。到下午就不认人了,不行了”。我听来也是有些吃惊,二伯虽一直生活在城里,但素来是对乡村风俗疏络的,红白喜事各种规矩应该是不含糊的。“我做闺女的没尽孝,心里有亏欠。你儿子万千孝顺,可最后整这一出是什么意思。我是拦不拦,我也不敢拦。我是说也说不得,当时牙疼得脑子里也懵了”。
当晚我又打电话问妈妈,看起来,二伯的确是太早给奶奶穿白大褂了,但好像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二伯当天也在牙疼,可能和大姑各自悲伤着没有太多交流,谁也不明白各自的心思。然后,闻听消息的乡亲都来观望,互相表达悲戚、怀念,也惴惴地等着奶奶最后一刻。或许是谁多嘴了然后或许当时在场的人都误会了同时二伯盲从了。总之,四奶奶清醒着被搬到了下院里,穿上了白袍,然后又褪了返回上院,然后神志就不行了,再搬到下院时就走了。“你姑都扶不住,哭成啥了都”。我想大姑说的没错,妈妈转述的没错,我寻思的也没错。四奶奶终究是走了。
烧纸那天适逢母亲节,白天跟妈通话,说大姑烧纸临走,塞了二百块钱。“你姑在林地里临走,硬塞给我,说当是看我腿的。连口水也没喝就跟你姑夫还有弟弟妹妹回去了”。晚上联系大姑。听得出是很伤心的,大姑说往年母亲节还会给奶奶寄东西。又说到,牙没事了,但脸上长了个白斑,去医院查,应激性白癜风,可能会扩散。这是伤心过度导致的,我又劝慰一番。这样不方便出门,大姑不再做家政工作,已经开始在家休养。医院里也让尽快舒缓心情,现在面积还小,维持住不再长。只要不再长然后化妆可以盖过,对生活没影响。
“我也知道,总之是人走了。纠结的我想开,不跟任何人说”。大姑说。
写这么多,这就当是对四奶奶的怀念吧。很多事记不清说不清也写不清。自己年纪长了,心绪也纷乱了,这写一点那写一点,好像清晰明朗的事,写出来却繁杂无序。
四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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