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农历正月十四是外婆去世一周年。
去年的正月十四也如今年一样阴冷。不同的是,去年的正月十四还是立春节气,一切欣欣向荣的气派。
还记得那天早上,妈妈从小区摘了一朵花(印象中是小区楼下那株红的发艳的山茶花)插在家里的瓶子里,放在入门处,并准时准点放炮迎春,祈盼着来年如春一样,充满希望。
如每一个立春和正月十四一样平凡,如果不是外婆的突然离世开,那一天也会悄然地从记忆中抹去,因为平常的找不到可以记住的点。但,发生了最刻骨铭心的事,那一天的一切都变得与众不同而值得被深刻记忆。记忆这个东西,越是反复的去想,它就越清亮透彻。
就像一把被反复磨砺的刀。
再过去的一年,那一天被我反复的想起。从最开始的一想起就崩溃大哭,到现在可以平静的接受,用了几乎一整年时间。
我也不知道为何对外婆有如此深厚的感情。或许这份情感里还有一点怜悯和不甘。
她真的太苦了!
关于外婆的过去,我知之甚少。零星地听她说过一些。都是些关于苦难的事。
比如,上不起学、吃不饱饭、生理期下地干活,眼看着血水从大腿缓缓流下、在田里被蚂蟥叮咬……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她无法改变的贫穷。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有书读,有饭吃……
外婆19岁生我妈。我妈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时间往前推,十七八岁就嫁做人妇了。这个年纪的我还在读高三,是一个懵懵懂懂,什么都需要被别人照顾的孩子。偶尔,还跟父母乱发脾气。这个年纪的我深埋于书海里,除了读书其他都不用操心。
而这个年纪的外婆要到大队里赚公分、要天没亮,伴着鸡鸣声晨起做饭、当然还要开始忍受将伴随她一生,她的丈夫的挑剔和辱骂。
那些事,尚年幼的我听起来没什么感觉,因为自己没有体会过生活的苦,所以别人的苦也无法感同身受。那些听起来像故事的画面,如今想想,支撑她走下来的到底是什么?或许她自己也没想那么多。
就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着一样的事,活着就挺好。或许在她看来,能吃饱饭就是一种幸福,生活的意义和目标就在于能吃饱饭。事实证明,外婆的一生都在围着这件事努力!
寒假时去养老院看外公。姨姨也在。过年前因为要祭拜祖先,姨说起了外公特意强调要多烧些钱给外婆,说如今外公回忆起外婆很伤感。
生性暴躁的外公常常一不如意就用方言对外婆破口大骂。这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虽然听不懂方言,但那口气和气氛让年幼的我感觉到外婆正又一次在忍受着不友好的对待。时间长了,我会生气地维护“公道”,生气地说:“外公,不要再骂外婆了。”一直不作声的外婆朝我看看,努努嘴,意思是让我不要管大人的事。我不甘心,如果骂声没停止,我仍然会再一次大声抗议:“外公,不要再骂外婆了!” 如果我在场,这场谩骂一般以我的这句话宣告结束。
小小的我那时就特别心疼外婆。如果他们是对骂,外婆能回嘴,我心里好受些。通常情况是,外婆越回嘴,被骂的越凶越惨。可能人性就是对弱势者有着天然的同情吧。虽然我不知道外公骂外婆的原因是什么?但就理所当然的觉得外公错了,外婆是对的。
后来我长大了,去外婆家的次数少了。
我从一个一放假就兴致勃勃地拿着自行车后座嚷着要去外婆家的小女孩慢慢变成了一个不愿意去外婆家的大女孩。
为什么有这种改变?
因为外婆家吸引我的那些人和物,我渐渐失去了兴趣。儿时一起玩的小伙伴、农村随处可见的沙堆、没有束缚宽阔的庭院、想跑就跑、想疯就疯的自由……长大后,我更喜欢一个人,一个人在一个不大的空间听音乐、看书、想心事。而外婆家简陋的房屋,原始的厕所、夏天肆无忌惮永远打也打不完的蚊子都成为了我不想去的理由。但,偶尔还会想去,因为外婆。因为我偶尔会很想她!
记事起,每逢寒暑假,我都会去外婆家小住一段时间。跟外公外婆一起挤在那张1米5宽的床上。小时候不觉得床小,因为它能容下外公、外婆、我,有时甚至还有小表弟。我们四个人睡在上面一点都不觉得拥挤。
小表弟还没出生时,外公外婆的爱全都倾注在我身上。夏天的晚上,他们陪我一起看《小龙人》,我为小龙人找妈妈的情节而流泪。他们一起还陪我看了《封神版》和《新白娘子传奇》等。这些陪着我长大的连续剧,因为有他们的陪伴,更让我觉得温馨而美好。在那个电子产品匮乏的年代,那些连续剧,可以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厌的重复着。电视里的情节我早都烂熟于心,但一直让我乐在其中的是那些有人陪伴的时光,那些浅浅时光里一直流淌的爱。
外婆没有读过一天书,目不识丁,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文盲。
外公是兽医,退休以后一直从事老本行。九十年代刚装上电话后,常有老客户打电话上门邀请外公去给家里的牲畜看病。外婆就充当了接话员的工作,为了能记下对方的住址,外公教她识了一些字。这是她一生接受的所有教育。
外婆不善言辞。大家对她的评价是任劳任怨。一生都在不停的做。
在我看来,她是一个不知疲惫,也永远不会生病的人!她没有住过一天院,没有正儿八经的到医院里看过病。她永远是那么健康,给我的感觉是,她会一直陪伴我很久很久。如果不是她的离世,我根本不知道她患有心脏疾病,而且那么严重。
外婆一直在吃药。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妈妈每次来杭州前,都会给外公外婆开足药品。我以为,阿司匹林肠溶片等那些在我看来都是老年人的常见药品。我不曾在意。外婆从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关于身体不舒服的话。每次我问她身体是否安好时,她总是笑着点点头,而我却幼稚地信以为真。她是那么的健康啊!每天在田地里忙活,家里还养了一群鸭子……每次去外婆家,她不是在厨房,就是在地里。
直到近几年,她突然的消瘦,让子女警觉,带她去医院做了检查。所有指标都如她所表现的那样完美,唯独心脏。左心室肥大,按照医生的说法,这颗心脏只能再工作五六年。这些都是她去世以后,长辈告诉我的。知道自己生病,却没有把自己当做病人,还一直细致地服侍因为脑梗行动不便的外公。其实全家,最需要照顾的人是她。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都是帮外公脱了衣服、袜子,上床午睡后,才离开的。想到这些,我很心痛。
有时想到外婆在世时的点滴,我居然觉得她的离去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只要活着,她没有一天是轻松的。做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前几年暑假,去外婆家,看到她在给快三十岁的表弟洗衣服时,我既心疼又生气。
对于她我心里有很多愧疚。不是因为自己对她不够孝顺,而是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她没为自己活过,而她还不曾发觉。善良、任劳任怨是所有人对她的评价。工作以后,我努力给她钱、给她买衣服、给她买好吃的,就是希望晚年的她能幸福点。一生缺爱的她能得到一点微薄的爱。然后,上天没有给我太多时间和机会。在我工作的第十年,把她召唤走了。好在,她走的很快,应该没有受太多的苦。
生的时候吃尽了苦头,死的时候没有吃什么苦,是上天给她的唯一眷顾。我不知道外婆究竟是福薄还是福泽深厚。
要珍惜每一个爱我们的人,不要想着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