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此李白有感于崔颢《黄鹤楼》诗也。而今,面对“曲尽杨花妙处”(魏庆之《诗人玉屑》)的章质夫杨花词,苏轼又待如何争而胜之呢?唯有另辟新境,自出新意。综观全词,其新有二:一、避开章词的实写杨花,而从虚处着笔,即化“无情”之花为“有思”之人。二、“直是言情,非复赋物”(沈谦《填词杂说》)。有此二端,遂使通篇不胜幽怨缠绵,又空灵飞动。从而,诚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言,苏词“和韵而似原唱”,章词则“原唱而似和韵”了。
刘熙载称起句“可作全词评语,盖不离不即也”(《艺概· 词曲概》)。即谓人与花、物与情当在“不离不即”之间。唯其“不离”,方能使种种比兴想象切合本体,有迹可求,此词家所谓“不外于物”;唯其“不即”,方能不囿本体,神思飞越,展开想象,此词家所谓“不滞于物”。
张炎《词源》评此词“后段愈出愈奇”。奇在何处?奇在承上片“惜”字意脉,借追踪杨花,抒发了一片惜春深情。缘物生情,以情映物,使情物交融而至浑化、无迹之境。
情不足,恨未尽,于是继之以“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春色”居然可以”分”,这是一种想象奇妙而兼以极度夸张的手法。这种手法其来有自,如唐诗人徐凝的《忆扬州》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宋初词人叶清臣的《贺圣朝》更说:“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苏词的“春色三分”,显然以明词为蓝本。而从全篇词脉来考察,则“二分尘土”与上片“抛家傍路”相呼应,“一分流水”与上文“一池萍碎”一意相承。总之,花尽难觅,春归无迹。至此,杨化的最终归宿,和词人的满腔惜春之情水乳交融,将咏物抒情的题旨推向顶峰。
词由眼前的流水,联想到思妇的泪水;又由思妇的点点泪珠,映带出空中的纷纷杨花。是离人泪似的杨花,还是杨花般的离人之泪?看其虚中有实,实中见虚,总在虚实相间、似与不似之间,“盖不离不即也”。
(此文转载,略有删减,原作者:朱德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