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初中的时候,不得不放弃了儿童节,那时候忙着成帮结伙打架、悄悄的在日记本里暗恋和每个月的月考成绩。
小时过儿童节,唯一期待的就是上午联欢会。台上唱的歌很有趣,印象最深的是陈星的《流浪歌》:
流浪的人儿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现在不记得我是否唱过,大约未能免俗,唉,一语成谶,竟然真的就在外面漂泊许多岁月。不过也许小时我便知道自己五音何止是不全,简直是一点都没有。便剑走偏锋,表演过其他的节目,诸如讲个笑话。有的笑话现在还记得,大概内容是:
小明想吃冰棍,爸爸说这要靠你自己努力赚钱呀。小明很快便把冰棍买回来,爸爸问钱是哪里来的呀?小明说:门外有收废品的,我把咱家的牙膏挤出去,把牙膏皮卖了。
现在我自己也不理解其中笑点,但小时的确很期待卖废品。我家路南邻居便收废品,母亲往往喊我帮忙挑拣些可回收的废品来。卖来的钱可以留下零头让我去商店买两毛钱的雪糕,一次可以买很多串,每当此时便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会儿一夏天倘若能吃到几串一毛钱一根的冰棍已经很不错了,吃两毛钱的雪糕是非常奢侈的——那上面还挂着两三个葡萄干。这大约是十几年前的事,去年邻居家的老太太故去了,算来还有些许亲戚,小时还常与姐姐去她家坐坐,小炕很热,姐姐每次去老太太必然要称肉包饺子,唉。
大约在东北——至少在我家那儿,包饺子是最高水平的接待。我吃东西不挑,对饺子也没有特别的更喜爱。但仍喜欢家里包饺子,热闹。虽只三个人,却下午一两点钟便开始忙活,灶下火旺,屋中日暖。待到三四点钟吃饭,热腾腾的饺子上桌,哎,这一下午的热闹就有了着落。
东北天凉,便喜欢一切热闹的东西,也喜欢吃热腾腾的吃食。现在还记得秋收时帮家里收玉米,一天下来疲惫万分。八点多的时候才躺在慢悠悠的驴车上,枕着一车的玉米看浩瀚星空。我后来再没见过那么多星星,我认着每个星座,看着银河渐渐的睡着。到家后是母亲匆忙擀好下锅的一盆面,哗,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才洗去一天劳累,神清气爽走进屋子。赶紧盛一碗,就着鸡蛋酱和大葱,电视里还放着海尔兄弟和大草原上的小老鼠,世上的日子没比这更好的了。
消失的不只是童年,许还有家乡。家里的老屋被推倒了,重新盖起。以前门前好生粗壮的垂柳,傍晚时分便可倚树乘凉。或吃完晚饭穿着白净的小背心,塑料的小凉鞋套在脚上,和父亲去园子里摘香瓜。父亲把耳朵贴在香瓜上,手指轻弹,唔,这个熟了,便摘下来给我。我也学着父亲,小脑袋瓜快贴了地皮,也不知听不听得清,手指头用满了劲,反正看着大的,便说爸,这(zei,四声,东北读这为zei,甚是有趣)个也熟了。除了香瓜,黄瓜、西红柿也不可少。各摘几个,刚从井里提出一桶水来,嚯,拔凉。在井台边洗净了,全放在桶里冰着,待吃完饭出来乘凉,呵,吃个瓜嘎嘣脆,香甜的汁儿凉凉的流在嗓子里,顺着食道把那股子甜劲儿钻进了心窝子里。
园子里也有葡萄,葡萄却不在晚上吃,父亲常在中午歇息的时候去打理,回来必定给我剪两串。但吃的最多的却是杏子和樱桃,家中樱桃四五树,屋后几颗正对着窗户,四月的天气繁花似锦,煞是好看。井台旁边也有一树,随时打水便可吃得,后来父亲嫌这树碍事,伐掉改栽了一圈的花儿。花是最普通的品种,喜在花开的旺。夏天常有各色蝴蝶迷醉花前,家中除我无稚子,向来无人扑蝶,久了倒似乎不如何怕人。杏树原有两颗,奈何全只开花不结果。大的最终是砍去了,小的父亲却有些舍不得,每年父亲看着满树杏花开,便对母亲说,今年花开的这么多,一定是要结杏的。一说很多年,却终于没结过。但四邻相赠,每年都吃很多。
吃了杏核儿是不扔的。有人家攒了一袋子杏核,听说卖了很多钱,我只留着杏核玩儿。大约三四年级的时候读了三国水浒,便老在本子上画三国的地图水浒的城郭。涂涂画画当然不过瘾,便就在炕上摆了杏核当兵,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这队是曹操,那对是吕布,这厢又是刘玄德,满炕杏核打的好不热闹。家里烧柴,多杨树枝。父母喜欢干净,院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但却惟独我在院子一隅的树枝不会收拾——那是挑拣了树枝做将军、当士兵的战场。都说独生子女无趣,幼时趣味却非常简单。也没买过什么玩具,却依靠想象力驰骋天地。往往玩的累了,躺在墙上看天上的云,便总觉得湛蓝的天空有无限的乐趣,看着看着,在知了声中,睡着了。
小时候有本姑姑买的高中作文书,记忆尤为深刻的是一篇“别了,我的童年”。那时想读高中真可怕,童年都没啦。那时觉得世界只有小镇这么大,外面再大也不是自己的家,从来没想过去小镇之外的任何地方走走。现在非但“别了,我的童年”,而且是一别经年。小人书,连环画,星罗密布的杏核,严阵以待的树枝,月落乌啼,夏夜蛙鸣,一片稻花香,两岸秋风凉,都在记忆中渐行渐远,渐渐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