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蒙在那一瞬间,耳边电流的噼啪声,金属被撕裂的牙酸声似乎都远离了他,脑海中划过旧日的时光,都被大片大片的灰色所填充,没有什么特殊值得铭记的,有的话也许只有他18岁那年离开救济所,政府给了他萤,以及以终身契约的方式给他分配了一座房,他的生活从那以后就一直波澜不惊的持续到了现在。
一团火光突然爆炸升起,炽热的火浪下一刻就要吞噬了他。
林蒙没有办法,所谓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大概就是如此。
死亡也许只不过是生命的一部分,林蒙在巨大的恐慌下反而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一切终于结束的超脱,就这样,他闭上了眼睛,将未来托付给命运之神,任由那三根纺锤丝与自己纠缠,自己就是蛛网中的猎物,丧失反抗的欲望。
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是等到林蒙睁开眼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郁郁葱葱的热带作物占据了林蒙的主要视野,脚下很多股水流沿着不同的路径流淌,形形色色的昆虫有的在爬动,有的只是静静地伏在某处。偶尔从林深处传来一声声鸟的啼鸣以及无法判断来源蛙声似乎在向这个陌生的到访者彰显着这片森林的辽阔与生机。
这些景观,除了A区,只有在电子资料中能窥探一二。林蒙定了定心神,从一株榕树的巨大气根起身,他脑海中残留的最后印象还是那团火球,场景的巨大变化让他有点晕,但是很快就被周边的景物所吸引。他捏了捏一株小树的叶片,湿漉漉的而带着不同于人造纤维的韧性,他又去环抱了一下那株榕树的主干,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的脸庞,一切似乎都是那么新奇,那么有魅力。
良久,林蒙才从这种心情中缓过神来,他开始思考自身的处境,尝试去定位或者联网,然而这都失败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从未听说过,这宛若伊甸园一般的地方实在与林蒙现在时代的画风相悖。
他尝试爬到高处,在树冠去看一下这片森林的边际。
林蒙还没有尝试连接紧急应急求救网络,他还不认为这样美丽的地方暗藏着什么危机,亦或者他还有自己的一点小私心,他想在这里多呆一会,政府得知这个地方的存在也许对于这里来讲并不是什么好事,林蒙心存着以后能够再次到访的幻想。哪怕不能长久独享,让这片刻尽可能地延长足以。
微弱的沙沙的脚步声突然传入林蒙的耳朵,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林蒙眼前巨大芭蕉叶的拨开达到最大,一个俏丽的身影得以露出。
没有次世代那种科技感,没有花里胡哨的义肢,甚至妆容都只是淡淡一层。
“把计算核心取给我吧,这将是最后一次创生。”女孩平静地看着林蒙,那黑色的瞳孔中满是深邃与平静,映照着林蒙诧异的神情。
“你不先打算向我介绍介绍这里吗?”林蒙双手一摊,反问女孩。
女孩顿了顿,像是在思索:“嗯—是这样的,我先自我介绍,你可以这样认为,我是萤,虽然你现在命令不了我,因为其实更严格地讲,我的一部分才是萤。”
林蒙自然不解,但也没揪住这个问题不放,料想这世界上大部分的机器人大概程序都差不多,萤和那些同一批次的其它机器人除了林蒙对待他们的称呼不同外,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同吧。想到这里,他突然感觉莫名的有些伤感。
就好像一个人背着小伙伴偷偷买下了一个新奇的玩具,以为自己的是独一无二的,到了最后却发现大家都有,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那这里,又是哪里呢?”
女孩抛出的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废墟也好,垃圾场也罢,但是这里的确是新时代创生的土壤。”
又是一句近乎命令性的一句话“跟我走,至于答案能不能找到,都是天意。”
话头一被撂下,林蒙就再也拾不起来,林蒙只能一皱眉头忙不迭的追上了离去的女孩。
“天意”这种冷门词,应该是旧世界算力水平底下才会经常使用的吧。
层层的绿植被拨开,豁然开朗处是一座金字塔型的透明房屋,但是里面具体情形却又看不透彻。
女孩停在门前,站定,“计算核心在里面,你只管进去就好,你是被选中的。”
女孩似乎笃定林蒙一定会进去一般,又将一支不知名的药剂递给了林蒙。
林蒙沉默,在那一瞬间他的过往似乎就如流光一般迅速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某个微弱的火苗似乎在那一刻扩散,张牙舞爪,冲上了他的脑海,最后只剩下一个尤为坚定的信念:“是的,我要去看看。”不仅仅是好奇。
带着些许对于未知的紧张,林蒙接过了针剂,盯着女孩前面那相较于建筑略显狭小的门,似乎那后面有着链锁困住的强大与暴戾,而他将亲手释放这只野兽,颠覆世界,世界将永远铭记他林蒙,不论是以任何口吻。
女孩见林蒙接了过去,最后一眼看了他,又将视线移向某个无穷地,“我的资料中没有任何关于这支针剂的信息,我只是负责将他交给你。”
说罢,女孩眼中的光芒开始消散,她的手臂变得僵硬,发涩,最终她好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最终她在凝视着自己的不断被攥起的掌心过程中彻底没有了任何动静。
林蒙不禁暗自说了一句:“这他妈放黑市上还不指定能拆成多少钱~”
林蒙注意力转移到大门上,期间又对着阳光看了看手中的针剂,透明的容器里淡黄色的液体反射着某种奇特的光芒。
半天也没看出门道的林蒙小心翼翼放好针剂就准备推开大门一探究竟。
不知名材质制成的门表面反射着金属的光泽,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还未等到林蒙伸出的手触及大门,大门便在“嘭”的一声巨响中打开,涌出的风带着年久的尘土一下子让林蒙趔趄倒地,大门也颤抖不已。
那风中带着类似福尔马林一般刺鼻的药水味道,其中夹杂的一种游丝一般萦绕不散的味道更是让林蒙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那是一种强效安眠药。当局政府为了维持一定的治安秩序,在人力物力财力又不足以支撑得起消耗的情况下,对旧世界部分机密区域进行了消极保护措施,即派遣全身型生化改造人昼夜不停,不论寒暑进行监控,实际上很大一部分这类人已经不能再当作是人类看待,小剂量的安眠药自然有助于使他们获得片刻的安宁,但是大剂量的药品足以使他们痴呆,彻底丧失记忆的他们将连机器人的待遇都比不过,彻底沦为政府的工具。
林蒙的工作负责定时记录并监控这群人的状态,在得到政府授权批准情况下,针剂将经他的手注射入这群人体内,林蒙不清楚这群人之前是否都是穷凶极恶之人,但是这些毫无例外违反现宪法的人对于针剂的渴望不逊于酒精女人和毒品。而当过量的针剂被推入,他们也会安详的像一个宝宝一样入睡,由林蒙带回政府重新植入记忆,至于醒来的是不是他已经无所谓了。
就像政府一直宣扬的自由,民主,共和一般,政府已经不会再去判处死刑,只会对你加以教化。
至于那些机密地点都藏匿着什么,没人知道,据传里面有推翻政权的武器,有灭世的病毒,当然也有某些倒霉蛋碰运气,好不容易杀死守卫进入工厂才发现是旧世界某种娃娃生产基地的笑话。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中的大部分是上次世界大战所留下的产物,战争之剧烈以至于科技文明的倒退,现任政府都没能在某些方面上消化上世纪的科技成果。
从通道涌出的风停歇,味道也已经消散,难以一眼看到尽头的甬道似乎也变得平平无奇。林蒙虽然一直混吃等死到现在,同几近所有C城人一样丧失上进心,但是如果那一天真的离去了,不留下任何痕迹,连那个现在暂属于他的机器人都会被回收转手服务她的下一届主人,能否依旧洒脱?
半晌,林蒙站定在那门口,望着这泽人而噬的未知,只是紧了紧风衣,缩了缩身子。
终于,他挺了挺腰板,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颈椎,直步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