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拨动了哪根弦,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忽然跃上脑际。
似乎是曾与堂妹同住过几天的。
那时她恰好在我们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知道我想搬出来,邀我同住。我全无租房的经验,却像野马一般渴望自由,便同意了。同住几天后,向往自由的我终觉得不太方便,因此,很快就另觅了住所。
而这事竟记不真切了,如梦一般恍惚。当我想起,便微信询问堂妹,被得以证实了。
就这样,想起了她。
堂妹没读几年书,然而是个不俗的女子,年少时便心高气傲的,爱美,爱浪漫,爱诗意。
她不是诗人,可有时说出来的话便是诗。
她读初一,我读大学。夏夜一起到我家渔塘边小坐。清风明月,池塘波光潋滟,龙眼树叶风中沙沙作响,我们静默坐在石板凳上,听蛙鸣蝉噪,忽然她轻轻说:“我喜欢这样的夜晚。倘一个人月下独坐,其实忧郁美妙。”
她个性刚烈,受不得半点委屈与欺侮。家贫,她多弟妹,本来需要她帮忙照顾,她却不喜欢家事,被她暴躁的母亲骂懒是家常便饭。被骂,她往往蹙眉躲开,甚至拂袖而去,懒得回话。叛逆之心日长,家贫难以满足爱美之心与强烈自尊心。某日在班中被欺侮,她举凳相砸作反抗,虽未砸中,却吓倒了一伙人,而她再不愿念书,反正听不懂,遂辍学到发廊打工,那时她才读初二。工作后,她的穿着霎时变得时尚,简单而又有风情有个性,不几个月,竟染了一头火红色卷发回家。只转了一圈,见到我与她的弟妹之后,在母亲归家前离开了,她说:“如果被她看见,肯定会被骂死。”那年头人们对饮食与发廊行业有偏见,婶婶一直觉得女儿不读书做了“发廊妹”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有本事别回来!”
堂妹曾谈过几次恋爱,对象都太年轻。再过两三年,竟稳定下来,跟了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那是一个发型师,江湖上漂泊已久,有过一段婚姻,但早已离异,两个女儿也随前妻离去。
后来两人感情日趋稳定,因一些机缘,在广州盘下一家发廊经营,三年合约期满,租金骤涨,难以维系,遂结业离开。我到桂林游玩,那时她尚在开店,我回到广州曾顺便去探望她,纤瘦的她黑色短发微卷,穿一身碎花旗袍,对我莞尔而笑,身姿婀娜绰约。我第一次正面看清了她的男友,成熟稳重且帅气。
送了她一幅阳朔买的蜡染,画像是个握箫的苗族女人。她很欢喜!
她领我去市场买菜,然后带我到他们租的小小公寓去,为我准备了简约而又丰盛的一餐。
后来,她男友应朋友邀约辗转到了天津工作。隔了一段时间,她也不顾一切找了去。没有工作,仅靠他一份工资。生活依然拮据,她于陌生的天地寻找偶尔的浪漫,雪中仍有闲情品赏飞鸟于茫茫碧空中掠过。
又一段时间,他们归来,终于决定在从化安顿下来。
开发廊,结婚,生子。孩子满月时,大摆筵席,以弥补当年婚礼的缺失。后来,乡下被征地,再造新居,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她与母亲也日渐和解。
如今,他们共育有二子一女,最小的孩子也上幼儿园了,皆友爱而活泼。堂妹身材依旧窈窕,声音依然温婉,眼中仍然有诗。她的日子一直不太宽裕,有时会向妹妹们借点小债,如今生活稳定中发展,一切应该是慢慢好起来了。但任何时候,我从未觉得她穷。
就像她朋友圈里的那番话:
一个女人最无声的炫富
不是你的香奈儿
不是你的爱马仕
也不是你的LV
而是多年之后你依然年轻漂亮的体态
以及那依旧婉约温暖动人的笑容。
可是,今天,当翻阅她的朋友圈,看见依旧打扮淸爽美丽的她欢笑着领孩子们钻进山野采摘野花,并记录下一些由衷的喜悦与赞美时,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我的心弦,总觉得有点心酸,应该不是为她,而是为那些日渐遥远的青春年华。而这美好的青春,她未曾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