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有两棵树,屋前是一棵无花果树,屋后是一棵花椒树。
无花果树不高,也不直。就像是一位迟暮的老人或是一位慵懒的贵妇,斜侧着身子。
主干旁逸斜出,更没有人去修剪纷乱的枝干,就任其生长,也别有一番粗犷、不修边幅的韵致了。本来就不宽的小道,硬是被这个不寻常的树占去半个道。孩子尚可,要是成年人想要通过,也只有在它面前鞠躬致意了。
无花果冬天落完了叶,光秃秃的,死一般的沉寂,还能看到些许干瘪的果实夭折在枝头。但一到春天,这叶子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都萌发出来,宽大的树叶层层叠叠,再晴朗的天,树下总能有一片绿阴。宽大的叶子,叶脉千回百折,叶子摸起来毛茸茸的。
奶奶是虔诚的基督徒,她时不时会给我讲故事,亚当和夏娃偷尝禁果明白了羞耻,就用无花果叶子编织成衣服穿;摩西带领着以色列人出埃及来到迦南的时候,惊奇的发现那里肥沃的土地上长满了无花果……我并不了解其中的深意,孩提之时也无心考究于书本,只知道能吃便可。
那时候,总会趁大人不注意,偷拿了晾衣服的细竹竿,在层层密密的枝叶间寻找无花果。成熟的果实是红紫色的,顶端有一小口,成熟之时自会裂开,仿佛是在炫耀自己香甜可口的果肉。掰开才知道,无花果的花是长在果实里面的。成熟的无花果很甜,软绵绵的,而它非熟不可,即使是七八分熟的,也难免会有酸涩之味。找到了无花果,就用竹竿轻拨一下,应声而落。掉在地上的无花果都是熟透的,但我从不会捡,因为他们周围都往往猬集着许多蚂蚁。荀子说:“醯酸而蚋聚”,同样的,果子熟了,恐怕早是蝼蚁们垂涎的了。
《马太福音》说:“新的树枝一发嫩长叶,你们就知道夏天近了。”这棵树已经不知道换过多少茬叶子,结过多少回果子。当然,我也渐渐不需要借助工具,就能采摘到熟透的果子了。
屋后是一棵花椒树,默默依着墙根站着,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反正在我的印象中,这棵花椒树是一直存在的。树很不起眼,比一个成年人高不了多少。远看着与周围的树没什么区别,但是人不可貌相,树也是如此。
每年过年总少不了腌制鸡鸭鱼肉的习惯。这棵花椒树的花椒籽,可是其中不可缺少的精髓。我只知道鸡鸭鱼肉很好吃,想必这棵树也有着别样的风味吧。我依稀记得,每当花椒籽成熟的季节,我和奶奶总会一人提着一个小箩筐,去采摘花椒子。我纯粹是因为好玩,即便是因为身材矮小够不到高处的花椒籽,能在低处采到几颗已是非常兴奋,甚至顾不得满手那有些刺鼻的芬芳了。
奶奶灵巧的双手娴熟地摘下一串串花椒籽,放进筐里,不一会儿,筐里便满是花椒籽。好奇心驱使我采下一粒放入口中。辣,不同于一般辣椒的辣,而是感觉有一股气体从喉咙直冲向鼻腔和耳膜。
听大人们说,这棵树全树都是宝,连叶子都是可以用的。我才想到,这叶子是复叶,像手掌一般,每次摘下叶子的时候,手上也会有花椒的气味,不知道那能不能算是馥郁芬芳了。
今年夏天,奶奶走了。她突发脑溢血,走得毫无征兆,遗憾的是我没能见到她的遗容,只能默默对着她的照片跟她告别。我踱到后院,走到树下,虽然我已经够得到高处的花椒籽了,但是站在树下的只剩下了我。
如今这棵无花果树不知为何,已经没有果实了。究竟是因为廉颇老矣,盛年不复,无法在结出年轻时的硕果,还是早有人在它的沧桑岁月里强取豪夺了一番,我不得而知。而至于那棵花椒树,砌围墙的时候被围到了别家的墙根了,而他的高度,纵使跂而望矣,恐怕连这短短的墙根,也都望尘莫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