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那天,外婆去世,享年80岁。
凌晨6点,我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外婆走了。那一瞬间,我没有感到难过,竟然还有些高兴。外婆脑梗卧床11个月,有意识,但是没有吞咽功能,靠胃管进食。外婆全身上下也没法动弹,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保鲜膜紧紧地包裹住。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最亲的人到面前,只能转转眼珠,默默流泪。我能想象的最无助绝望,最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此。
所以外婆的离开让我感到庆幸,她终于不用再受罪了。
挂掉电话以后,我用最快的速度跟领导请假,买好车票,坐上了回长沙的火车。
外婆的葬礼,是我第一次完整参加过的传统葬礼,当然,这个“传统”,也是经过了一些改良和简化。
在得知外婆去世消息的那一刻,乡下的舅舅马上找来了风水先生为外婆找墓地。在乡下,找墓地是门技术活,不仅要测方位,算八字,还要会观察山河地貌,看日月星辰。最后杀一只鸡,用两根木棍在山上定好“经”,墓地就找好了。外婆的墓地选在老家的一座山上,旁边埋着她的妹妹,姐妹俩老了老了也算是团聚了。
选一块好墓地其实还是为了后人。所以在我提前去看外婆墓地的时候,姨外公有些骄傲地说:“你知道你外婆埋的这座山的旁边那座山叫什么吗?叫白虎山!这边呢,是青龙山!这是块好地,你外婆埋在这里,会保佑子孙健康发财。”
外婆是先在殡仪馆火葬,举行追悼会,最后到乡下埋骨灰。在殡仪馆的过程十分流程化,花圈花篮,公司、家属致悼词和感谢词,来宾默哀绕灵一周,安慰亲属。追悼会半个小时结束,外婆的遗体直接从水晶棺下被运走去烧骨灰,而殡仪馆里外婆的照片马上就被换成了其他人,下一场又要开始了。
我抱着外婆的照片,准备去烧骨灰的地方再看她一眼。哥哥走过来小声对我说:“照片要对着自己。”因为阴间怕阳光,所以要把过世人的照片紧紧贴在胸口,避免人世的烈日灼伤逝者。
火葬,一把火,80年人世光阴,随烟散去。只留下一盒滚烫的骨灰,用写着“奠”字的红绸布包好,抱在我手上,沉甸甸的。外婆的骨灰不沉,只是心里好重。
离开火葬场,送葬的车队一起开回乡下。时间很紧,乡下的习俗是一定要在12点前落土,所以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搁。我和妈妈、舅舅坐在灵车里,抱着外婆的骨灰。一路抛撒纸钱,俗称的阴间“买路钱”,让外婆能一路畅行无阻。
到了乡下,车子都停在村口,车上只留一个司机。装着外婆骨灰的骨灰盒被放进准备好的轿子里,由两个人扛着。妈妈抱着外婆的照片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轿子在后,轿子后面是敲锣打鼓吹唢呐的丧乐队,我拿着一袋纸钱一路抛撒,身后跟着放着哀乐的灵车和整个车队。
一队人浩浩荡荡往前走着,每经过一家人,这家人就会有人出来燃放鞭炮。妈妈抱着外婆的照片深鞠躬(以前是要跪下磕头),表示感谢。爸爸赶紧递上一包白沙烟。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叫“红白喜事”,丧礼和婚礼的习俗异曲同工,信佛的人认为离开人世是脱离苦海去往西方极乐,是件好事儿。
一路走过去,到了姨外公家门口。鸡蛋、猪肉、鱼已经备好,这是乡下说的小三牲。鞭炮响起,姨外公跪在地上朝外婆的遗照磕了三个响头。倒上一杯酒、一杯茶,以作送别。
上了山,外婆的墓坑已经挖好,1.2米深,旁边还放着挖坑的洛阳铲。把外婆的骨灰盒放进墓坑里,洛阳铲用力插在旁边压实了的土上,左右摇一摇,土堆松动。一抔又一抔黃土盖上,直到我们再也看不见骨灰盒。
留下跟这次葬礼有关的一切东西,悼词、袖章、白花,钱纸要三张或九张一叠,还有专门给外婆扎的纸房子,这些都是要烧掉的,永远地留在外婆身边。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只听见山上的虫鸣、鸟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