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慧鉴:
这次信的开头实际上我写了好几次。每次都是不同的时间段,临了想和你说些什么,过会又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办,于是总是搁置下来,过了很久才再着手。无论是在老家陪家人的那段时间,还是在学校答辩、照毕业照的这段时间,其实都有些乏善可陈。现在我又快要回家去准备复习考试了,可能接下来的生活会更加平平无奇,所以还是趁着我有大块松松垮垮的时间的时候,给你把这封信写完吧。
看到你信里说抑郁的事情,我虽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你是否确切的真的患有“抑郁症”。在前年我曾考过心理咨询师,虽没有经过什么专业的培训,实在是称不上合格,况且这个证还悲催的被取消了……但是也算得上略懂一些,不论我到时对你讲的是弗洛伊德还是卡尔荣格还是什么其他的,如果愿意同我聊聊,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一瞬间不想继续活下去的感觉是人人会有的,正巧我今天读加缪的《婚礼集》,其中一篇他在阿尔及利亚游览时的随笔里有青春、生活、死亡的探讨。写的很哲学,但恰巧加缪也似乎很喜欢叔本华和尼采这师徒二人,正巧能让我读懂一些。但是给我浑身一激灵的地方,是他把潘多拉盒子里的全部,甚至是最后一个名为“希望”的东西,都看作是一无是处的。书就在手边,我不妨就把原文复述出来:“我亲眼看见两个人丧生,他们的样子可怖又寂静无声。这样是值得的。从装满人类大敌的潘多拉盒子里,古希腊人最后释放的是希望,认定那是最可怕的灾难。我没见过更激动人心的象征了。因为同一般看法相反,希望即等于忍受。而生活就是不要忍受。”
这和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主张的酒神思想,以及他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宣扬的要作恶,而不要行善是一以贯之的。看似是在故意说反话,好像自己特立独行就很酷一般,实则是为我们提供了确切地、更符合人本来面目的追求善美的方法论。《查》里有一句话想必很多人都耳熟能详:“人和树木是一致的,其越要枝繁叶茂茁壮生长,其根就要深深扎入黑暗的地底。”你瞧,本质上还是不坏的。
同样的,你也许比其他正值青年的人思考的要多,感怀的伤神的要多,以至于在这样一个年纪会想到“自己的”且“行之有效的”死亡。但像上面几位作家所书写的东西一样,本质上不是坏的。我们人类也是总在矛盾中寻找均衡,儒家叫做中庸,中医叫阴阳调和,英国人把它写在了《发条橙》里。纯粹的善和纯粹的恶都是没有意义的,脱离了原本拥有的生命也谈不及死亡,所以你再想想,想要死也正是明白生的一部分呢。
或许我们都会时不时的思考一下存在的意义,这个问题就太哲学以至于太让人能够轻松地放弃了。而我更加认同的是卡尔维诺在《不存在的骑士》里让我们知道如何寻求生存,每个人总要有自己所坚持的不是吗?迂腐愚昧还是前卫脱俗完全不是根本问题,毕竟我们在这个时候只需要自己的认同,而不是受到社会价值观念的评判。
我想哲学讨论就到此为止吧,一句说烂掉了的话,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不论是激荡了心灵还是获得了一时平静,我们总归要回到生活里的。然后发现其实很多问题也没什么道理,对吧?痛苦的哲人和快乐的小猪也要轮着做,这才有可能不总是沉沦在肉体或精神的世界里。
年龄的增长也好还是恋爱也好,事实上我也比你并无经验。然实话说我感觉到了一丢丢时间的加速的流逝,上小学的时候一个暑假是那么的漫长,树上抓知了草里捉蚂蚱的一个下午仿佛感觉起来是一个世纪,而越到后来越觉得几年的春秋也就是一瞬的事情,带来了什么带走了什么都会使我记不起来,但其实就像你玩微信里的跳一跳,一下下地也就这么往前去了,并不必去赋予它那么多的仪式感和有所得失的念想,这样也太过于带着镣铐跳舞了。我们不必事事都这样,倒不如traveling light来的更轻快些。
可能你感到了我对除自己之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态度了,我总是不恰当的说我是对除我以外的一切都持着犬儒主义。但也大抵也是背离了高尚的先贤的后期犬儒者——反正没什么谁对谁错,与我都有何干?当然,虽然这节省了我不少时间,但是也让我少观察了很多日常所见的人情冷暖,应当总归算是一种有所得的损失吧。
其实上面那段话都是胡乱吹牛,但我只关心我自己这件事是没错的。也因而,我总在甚至过分地要求边界,和任何人的相处都有一些负担感,因此我真的很难想象渴望和某个人朝夕相处甚至是共同生活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恋爱莫不是就是这回事吗,甚至是没来由的愿意感他(她)所感,思他所思,这令我困惑,也一点都不令我渴望和着迷。
如果说这段表达的像是纯真的、没有生活压力的学生的幻想,那么进入到了复杂的社会里,或者不必谈社会,即说一个群落,我想还是换个名词,家庭,的责任吧,只要谈到这个我总会觉得人再不是一个个独立分离的个体,而是换了一个计量的单位,个别的分寸感也消失了。我无意去讨论与你是建立感情关系还是利益关系的人谁会害你或谁对你更真更好的问题,我只是在想,既然人与人终究是有差异的,为什么我们非要建立一套准则来作个规范,又或者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抛弃掉那些多数人认为对的,又为什么不可以非要那么现实去考虑将来的种种生活?如果感情——任何的感情,亲情、友情、爱情只是一种由我们身体里的化学物质带来的意识的变化,那么我们在追逐什么?能够长久的让我们分泌这种化学物质的现实基础吗?抑或是在它带来的快感消亡过后我们必须长久肩负以维持它的“责任”?无论怎么看,这代价都太大了。
抱歉,好像又有点哲学了,而且这么说话完全不像一个法律人,心理学也是三脚猫,所以说起看法来全都不见了踪影。是我总归只关心自己这个个体,也就全然把什么“秩序”“正义”“自由”抛诸脑后了。似乎我也没有正面对你的事情作点回应,但不管怎么说,那人只想同你玩玩也好,还是你甘愿只做个陪,都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想着怎么去熄灭心里的火,它总会自然而然的灭掉,就像它自然而然的燃起来那样。无论有多少影响到你的地方,烧过的痕迹总会留存,才不是那种鸡汤文里的时间来抚平,岁月还会静好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
当然,我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毕竟我也没有什么相关经历,只是想当然地说而又不想对这些话负责罢了。还是那样的话,酒肉朋友教你花天酒地,贫穷的人教你节省,我不过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尔尔。我一直也相信每个人终会在前路上找到自己与世界融洽相处的办法,不管是像阿季卢尔福那样直接消失掉还是像古尔杜台一样始终存在而不自知,你知道的,那都总归会是个办法。
谭笑生
18.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