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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安史之乱”时期,著名爱国诗人杜甫写下了一首催人泪下的叙事诗——《石壕吏》。
该诗描述的是石壕村的官吏不择手段抓人充军的情形——不仅趁着夜色,在村民毫无防备的时候上门,甚至在老妪三个儿子全去戍边且已有两个相继战死的情况下,连上了年纪的老妪都一起抓去为军营备饭。
其毫无人性的丑恶嘴脸一览无余。
一千两百多年后的民国年间,同样的悲剧在这片土地上,再次重演。
“抓壮丁”犹如那个时代的梦魇,因此引发的辛酸血泪数不胜数。
-2- 红儿
红儿的母亲,被大家称作“细嫂”。
细嫂命苦,前夫在与她结婚不久后就得病去世。
经人介绍,她结识了一个同样失去伴侣的年轻人,成为了一女一儿的继母。
再婚一年后,她生下了红儿。可红儿出生后不久,父亲就不幸去世了。
两任丈夫的相继去世给细嫂带来了莫大的伤痛和打击,可坚强的她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咬起牙关扛起了这个家,把三个孩子相继抚养长大。
自幼失去父亲的红儿格外早熟,总是主动揽下家中的重活累活,成为了母亲以及哥哥可靠的左膀右臂。
邻里都夸红儿懂事有担当,以后一定有一番大成就。
那一年,红儿十六岁。
一天深夜,一群当兵的突然闯进了细嫂的家,不由分说就把红儿从家中掳走。
细嫂跟着那群人跑出好几里,一路上想尽办法要把那些当兵的推开,把红儿从队伍中拉走,嘴里不停地哭喊着“红儿,红儿……”
红儿在壮丁的队伍中目睹着母亲纤弱的身体不断被人粗暴推搡,忍无可忍,想用自己强壮的身躯去阻挡落在母亲身上的拳脚,可得到的,却是更为残暴的棍棒击打,一阵又一阵地狠狠落在红儿的身上。
细嫂最后体力不支地在野外倒了下去,泪眼婆娑地望着红儿离去的方向,久久无法起身……
正在外地办事的大哥得知消息,连夜赶回家中。
大哥对这事的发生感到惊讶,要知道,对“抓壮丁”一事早有提防的他,在结婚之时就与细嫂及弟弟分了家。
这样一来,户籍上他们已经是两家人了。根据规定,家中的独子是不会被抓去当壮丁的。
他稍稍定了定神,安抚住泣不成声的细嫂后,就揣上了家中所有的钱财上了镇公所。
他先是在镇公所上开了一份证明,证明弟弟是家中的独子后,就带着这份文书辗转找到了兵营。花尽钱财打通了层层关系,终于把奄奄一息的弟弟接回家中。
红儿因为被抓时的反抗已是落得一身伤病,进了兵营又受尽折磨,被送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体无完肤。
回到家后,由于伤势过重,不久,红儿就离开了人世。
细嫂唯一的寄托,就这样先她离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悲剧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令人心痛呢?
细嫂终日在阁楼上独自抽泣,以泪洗面。
红儿走了之后,大哥向继母细嫂承诺,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让她安享晚年。
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可大哥想到细嫂往日任劳任怨地抚养了自己,他决心会像对待亲生母亲一样尊敬孝顺细嫂。
大哥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上世纪四十年代,大哥携大嫂远下南洋,把最大的儿子留在老家,让长子替他尽孝道。
他们在南洋站稳了脚跟后,也时常寄钱回来,包裹里还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新衣服和零食给细嫂。
细嫂很喜欢小孩,她这一生没能和她的亲生孩子享尽天伦,可对街坊邻里的孩子们都非常照顾,大哥特意给她寄来的零食也毫不吝啬地分给这些孩子们。
直到今天,也总能听到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辈们带着笑意回忆起当年细嫂分给他们的零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是多么珍贵的美味啊!
对于大哥的儿孙们,她更是毫无保留地倾注了全部的爱,关怀备至、视如己出。邻居小辈们都特别羡慕这家,有个这么慈祥和蔼又宠爱儿孙的长辈。
细嫂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八十七岁。
走过了她充满苦难和泪水的青年时代,幸而因为大哥以及他儿孙们的陪伴有了较为平静和安稳的晚年。
-3-玉章爹
和红儿一同被抓去的,还有邻居玉章爹。
他是家中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弟,那时候他已经成家了,最小的孩子还在襁褓里。
不速之客的出现让家人措手不及,看着两个年幼的弟弟,大哥玉章爹只能挺身而出。
他紧紧握住两个弟弟的手,嘱咐他们一定要照顾好他们大嫂和他的孩子们,就含着不舍的热泪转身离开了。
始终没有说话的玉章娘紧紧抱着玉章最小的弟弟,目睹了这一切。
可这个坚韧的女人没有上前哭闹着阻拦丈夫,只是带着孩子们,跟着抓走玉章爹的队伍默默地走了好远好远……
她好似早就知道,每一眼都很可能是见她丈夫的最后一面……
红儿回到家中的事,玉章爹一家也有所耳闻,想尽了一切办法去兵营赎人,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玉章爹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生死未卜,尸骨无存。
玉章的母亲含辛茹苦,把儿子们抚养成人,孩子们也很争气,个个都很有出息——
玉章后来成为了附近小学的校长,倍受爱戴。两个弟弟也相继考上了北京的高校,成就颇高。
-4-
与红儿、玉章爹一起被抓走的,还有镇上的几十名壮丁,他们全都没能再回到家乡,再看一眼日思夜想的亲人。
这个故事里红儿的大哥,就是我的外曾祖父。
90岁高龄的玉章老爷爷现在还是我们的邻居,每逢春节,回到老家,我总能见到玉章老爷爷和长辈们一起聊天。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时过境迁,过往的那些伤痛,已经结成了厚厚的痂,再也不会让任何人痛彻心扉了。
但是在那时那地,无论是千年前的石壕村还是近百年前的我故乡,天人永隔的痛是无法用我的只言片语能够描摹得出来的。
“抓壮丁”是那个时代背景下特有的现象,我的祖父和狗柱爷爷能够成功逃脱,是为数不多的幸运儿,而更多的是像红儿和玉章爹这样因之丢掉了性命的壮丁……
他们并不是为了国家为了正义,只是白白失去了鲜活的生命。
现在,每当我们谈论“世界和平”的时候,常常显得戏谑和轻松,可是这四个字的分量却远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愈加沉重。
它承载的不光是祈愿和祝福,更多的,是提醒我们过往的悲剧不可遗忘,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不能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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