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格尼伯爵的花园大房子后面是一座破烂的教堂,锈迹斑斑的铁围栏中间还有缺口。西奈家的母猪总是从那个缺口里挣扎着逃出去,只是这个缺口对肥胖的它们来说小了点。
偶尔看到在外散步的母猪,身上总是有那么几道红黑色印痕的——上面还挂着锈铁,碎碎的,看起来就好像白色牛奶饼干上撒的巧克力小颗粒——她家的母猪长着一身白毛。
西奈是个神神秘秘的穷孩子。人们对她的唯一印象就是那个在傍晚的太阳下打着口哨的瘦弱女孩和她的奇怪表情——永远只有一种表情,看起来有点像十五世纪城堡里吸血堡主的诡异笑容。
西奈的脸惨白到没有血色,身子骨瘦到吃人的动物看见了也不会有兴趣。傍晚的时候她从老旧的教堂里出来,一天就只出来这么一次,总在相同的时间出来,相同的时间回去,也从不间断。据说索格尼伯爵家的厨子曾经好奇地把她出来的时间记录下来,写在每天的菜谱背页上,放了整整六个资料袋。到后来,这里的佣人工匠们已经天天传着这簿子比对当天的时间——看起来就好像教堂里藏着一架原子钟。
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等着看热闹,她总是满不在乎地走出来,身上挂一件永远相同的麻布衣服,宽宽松松的,直落到脚踝。她随随便便张望一下,把竹竿子一般的手臂一挥,也不在意,就把两截脏兮兮的手指往嘴里一塞,吹出长长的声音。母猪们便争先恐后地往教堂里挤去,在外散步的母猪,更是可怜又匆匆忙忙地在身上划多了几道口子。
人们开始目瞪口呆。尽管几乎有空闲的日子里都来看——而且他们几乎天天是闲着的——可在这个就快要与世隔绝的大屋子里工作,闲人们愿意为这一个唯一的乐趣天天目瞪口呆一番。
然后,西奈又带着诡异的面容走进了教堂。
在外围观的人们看紧掏出手表或钟来看一下,接着,继续他们的目瞪口呆。
直到有好事者开始打口哨,紧接着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起哄的,互相丢鸡蛋和番茄却总是不会打烂的,还有怨愤地拔鸡毛然后撒别人一脑袋的,这个排练了几年的闹剧又一次在伯爵家的屋后上演着。
人们再一次开始争相奔走,把越来越夸张的事实到处传播,直到成为传说。
据说,西奈原本叫做西恩,因为这个没有名字的女孩子会吹出“西恩”的长长的音。后来,人们争相说,你知道吗,伯爵家后面的破烂教堂里有一个女孩会在傍晚念听起来像“西奈”的神奇咒语,还会用手划出神秘的咒术符号,她家的母猪就都嗖地化作了白色血蝙蝠飞进了教堂。
也有人说,据可靠消息,西奈原本是公元前二世纪埃及法老墓葬里的被施了古老咒术的人偶,因为被盗墓了而流落在外,到处寻找那个让法老不得安息的人报仇。现在寻仇结束了,就在这里安定下来了。所以她永远只有一种表情的,一个人偶,哪里能有真人那么丰富的表情?
不对,她本来是欧洲城堡主人最爱的小女儿。在她快要成年的前一天夜里,她父亲被人陷害,军队大队围攻城堡,城里到处是屠杀,血光一片。后来人们清理遗迹时唯独没有发现她的尸体。传说她化作一缕猫的幽灵,跑到森林里一座有百年历史的教堂中去请巫娘们的帮助复仇,也有说法说她被一个善心的吸血鬼救下,后来为了复仇变成了永生而且力量强大的吸血鬼。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也没有恶狠狠的管家来打断他们,叫他们去工作。
事实上,管家也在讨论的人群里,和花匠手下的小跟班争得面红耳赤。
这是一群闲人。
索格尼伯爵的花园在二十年前就被烧毁了,这座废墟上面如今只残留着几块屋顶的破瓦片,和半堵黑糊糊的砖墙。这里看起来比后面的教堂更要破落些。
花园上的一条杂草丛生却依稀辨得出原本宽阔且笔直的路上,隐约还透着当时的华丽与不可一世。
这座花园大房,据说在索格尼伯爵暴毙当晚就起了火。烧得夜幕火光一片,除了火苗与木块碰撞的哔啵声,据说还参杂着古老的仿佛来自埃及的咒语,在风里,传得很远很远。
索格尼伯爵一生没干过一件好事。
人们说。
咦,这里的闲人呢?不见了?
咳,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些奇奇怪怪的事。
这座废墟竖立着。
这是一座硕大无比的坟墓。
这里荒凉一片,杂草丛生。
这里好久看不到人烟了。
废墟后面突兀地立着一间手搭的破旧屋子,屋子门口顶上立着的十字架似乎在显示着,这还是一座教堂。里面,一个骨瘦如柴的修女天天跪在神前祷告,祈望为自己赎罪。
她养着许多头白色毛皮的母猪,却不吃它们。在闲暇的时间里,她把猪训练到听得懂口哨声。然后用口哨将它们召回教堂后面的另一件屋子里。
是的,猪和她一起,住在屋子里。
二十年前的夜里,还只是女孩的她不堪忍受伯爵的劣行刺死了她,慌乱中失手烧了整个花园,烧死了所有熟睡中的人们。
她混在女仆中。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甚至没有人记得她是怎么进来工作的——这里的仆人太多。
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何要杀了伯爵。
人们把她的名字记得模模糊糊,有人叫她西奈,也有人叫她西恩。
她看一眼教堂的中,颤巍巍走了出去。
这里的太阳又将要落下。
多恬静。
多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