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大家马一浮先生曾写过一句著名的诗——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意思就是即便历经沧桑过后,当俯下身子看到草木生发,春风又绿,依然能够生出怜悯之情。
再往深里探究,就是见过大风大浪之后,见识过社会残酷之后,依然能够对细微的生命有着未灭的关怀,依然能发现潜藏在身边的平静与美好。
可是生活在现代的我们,每天忙于奔波,疲于生活,被家庭、工作、金钱、物质裹挟着不断奔跑。
或许从未注意过路边的梧桐什么时候开始落叶,公园里的草地什么时候开始泛黄,邻居家的茉莉什么时候开始飘出香味……
那些或许顽强、或许脆弱的草木花鸟,在我们心中很难再惊起一丝波澜。
可是想想小时候,你会不会因为燕子在房檐筑起新巢而雀跃,会不会因为葡萄藤蔓爬满院子而欣喜,会不会躺在草地上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会不会在大雪漫飞的冬天因为偶遇一株腊梅而惊喜……
其实,每个春天,屋檐下依然会有燕子来筑巢;每个夏天,葡萄藤还是会爬满无数个小院;每个秋天,午后的阳光依然会洒在一片片草地上;每个冬天,腊梅依然会傲然挺立在风雪中。
曾经有人用马一浮先生的这句“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评价过一本书,就是我们今天要解读的这本人间草木。
这本书的作者是著名文学家汪曾祺,他在中国现当代文坛上有着“中国最后一个纯粹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等美誉。
他曾拜沈从文为师,文如其人,乐观而豁达,很多人评他:既是美食家,又是美文家,身兼“二美”之名。
他曾写出过《受戒》《鸡鸭名家》《大淖记事》等著名的短篇小说,在散文领域也是造诣颇深,今天我们要解读的这本《人间草木》就是他的代表作。
贾平凹曾评价说,汪曾祺一生经历了无数苦难和挫折,受过各种不公正待遇,尽管如此,他始终保持平静旷达的心态,并且创造了积极乐观诗意的文学人生。
如果说挑选一本书来解释汪曾祺“积极乐观诗意的文学人生”,那今天这本《人间草木》就再合适不过了。
接下来,我们就从两篇文章出发,和汪曾祺一起细致地关心人间草木,发现那些通着人性的生灵的美好。
01关于葡萄
我们每个人都吃过葡萄,甚至很多人家里都种过葡萄。
闷热的夏日里在葡萄架下乘凉,秋天里看着一串串着了色的葡萄流口水或许是很多人的童年回忆。
下面,我们先跟着汪曾祺平时的笔触,来看一下一株葡萄在每个月份的状态,看一下葡萄从长眠冬日积雪下到硕果累累金秋时的不同样子,看看能不能勾起你关于某种植物生长的回忆。
一月,隆冬季节,总是大雪纷飞的,你可能窝在被窝里看电视,或者坐在麻将桌旁帮爸爸摸牌。葡萄也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安安静静的。
二月里天气还是冷的,但是已经刮起了春风。
尤其是春节之后,你放的鞭炮、烟花惊醒了冬眠的万物,四十八天“摆条风”摆动着树的枝条,把树晃醒了,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树枝软了,树绿了。
把葡萄窖一锹一锹挖开。挖下的土,堆在四面。葡萄藤露出来了,乌黑的。
有的梢头已经绽开了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苍白的小叶。葡萄好像已经等不及了。
三月,春回大地,葡萄也要上架了。
把在土里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来,得费一点劲。大的,得四五个人一起来。
“起!——起!”哎,它起来了。
把它放在葡萄架上,把枝条向三面伸开,像五个指头一样地伸开,扇面似的伸开。
然后,用麻筋在小棍上固定住。葡萄藤舒舒展展,凉凉快快地在上面待着。
四月,万物复苏,你可能忙着准备去踏青去春游,家里的长辈不会忘了给葡萄浇水。
葡萄喝起水来是惊人的。它真是在喝哎!葡萄藤的组织跟别的果树不一样,它里面是一根一根细小的导管。
葡萄成熟了,就不能再浇水了。再浇,果粒就会涨破。浇了水,不大一会儿,它就从根直吸到梢,简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
浇过了水,你再回来看看吧:梢头切断过的破口,就嗒嗒地往下滴水了。
是一种什么力量使葡萄拼命地往上吸水呢?
施了肥,浇了水,葡萄就使劲抽条、长叶子。真快!原来是几根根枯藤,几天就变成青枝绿叶的一大片。
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别的果树都不这样。所以五月,关于葡萄的主题还是浇水。
别的果树都是刨一个“树碗”,往里浇几担水就得了,没有像它这样的“漫灌”,整池子地喝。
还要喷波尔多液。从抽条长叶,一直到坐果成熟,不知道要喷多少次。
喷了波尔多液,太阳一晒,葡萄叶子就都变成蓝的了。
葡萄抽条,丝毫不知节制,它简直是瞎长!几天工夫,就抽出好长的一截的新条。这样长法还行呀,还结不结果呀?
因此,过几天就得给它打一次条。葡萄打条,也用不着什么技巧,是个人就能干,拿起树剪,劈劈啪啪,把新抽出来的一截都给它铰了就得了。
五月中下旬,果树开花了。果园,美极了。梨树开花了,苹果树开花了,葡萄也开花了。
有人说葡萄不开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颜色淡黄微绿,不钻进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开花期很短。很快,就结出了绿豆大的葡萄粒。
到了六月,夏天开始来了,葡萄粒长了一点了,一颗一颗,像绿玻璃料做的纽子。
葡萄不招虫。葡萄会生病,所以要经常喷波尔多液。
七月盛夏,葡萄开始“膨大”了,或许你坐在葡萄架下乘凉的时候,都能听到葡萄一粒一粒膨大的声音。
你看着长辈们掐须、打条、喷药,大大地浇一次水。还要追一次肥。追硫铵。在原来施粪肥的沟里撒上硫铵。然后,就把沟填平了。把硫铵封在里面。
八月,葡萄开始“着色”了。
下过大雨,葡萄那叫一个好看!白的像白玛瑙,红的像红宝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饱满、磁棒、挺括,璀璨琳琅。
葡萄是吃的,不是看的。过不了几天,就要下葡萄了。
一般是妈妈把葡萄一串一串剪下来,把病果、瘪果去掉,妥妥地放在果筐里,果筐满了,盖上盖,要一个棒小伙子跳上去蹦两下,用麻筋缝的筐盖。
——新下的果子,不怕压,它很结实,压不坏。倒怕是装不紧,咣里咣当的。
九月的果园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宁静、幸福,而慵懒。
还要给葡萄喷一次波尔多液。哦,下了果子,就不管了?人,总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吧。
十月,葡萄,你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着吧,秋收季节,家里总有许多事要忙,没人顾得上葡萄了。
十一月,葡萄下架。
把葡萄架拆下来。检查一下,还能再用的,搁在一边。糟朽了的,只好烧火。立柱、横梁、小棍,分别堆垛起来。剪葡萄条。干脆得很,除了老条,一概剪光。葡萄又成了一个大秃子。
十一月下旬,十二月上旬,葡萄入窖。
这真是一年的冬景了。热热闹闹的大地,现在什么颜色都没有了。眼界空阔,一览无余,只剩下发白的黄土。
而这时候的你,是不是又开始躲进屋子里,用瓜子、糖果还有课外书打发一整个漫长的冬天。
02花园
每个人关于童年的回忆总会和一小片生意盎然的地方挂上钩。
或许是爷爷家门前的一片小菜园,或许是姥姥家种满了花果的小院儿,而汪曾祺有关童年的回忆则总离不开家里的那个小花园。
在任何情形之下,那座小花园是汪曾祺家最亮的地方。
他也说过,每当家像一个概念一样浮现于我的记忆之上,它的颜色是深沉的。我的脸上若有从童年带来的红色,它的来源是那座花园。
园里什么花开了,常常是汪曾祺第一个发现。就连祖母的佛堂里那个铜瓶里的花,常常也是小汪曾祺去换新的。
家里人一醒来,一股香气透进帐子,就知道桂花开了。
冬天,下雪的冬天,一早上,家里谁也还没有起来,汪曾祺就常去园里摘一些冰心腊梅的朵子,再掺着鲜红的天竺果,用花丝穿成几柄,清水养在白瓷碟子里放在梳妆台上,再去上学。
可见,那种犹怜草木青的情怀,在汪曾祺小的时候便成习惯了,或者说,这种时时刻刻关心草木、热爱生活的习惯,汪曾祺打小就养成了。
汪曾祺穿花时,服伺他的女用人小莲子,常拿着掸帚在旁边看,她头上也常戴着汪曾祺的花。
汪曾祺故乡有个风俗,谁拿着掐来的花在街上走,是可以抢的,所以,他的表姐姐们每次带着花回去,必是坐车。
她们一来,都得上园里看看有甚么花开得正好,有时竟是特地为花来的。掐花的自然是汪曾祺。
他乐于干这项差事。爬在海棠树上,梅树上,碧桃树上,丁香树上,听她们在下面说:“这枝,唉,这枝这枝,再过来一点,弯过去的,喏,唉,对了对了!”
冒一点险,用一点力,总给办到。有时我也贡献一点意见,以为某枝已经盛开,不两天就全落在台布上了,某枝花虽不多,样子却好。
有时候汪曾祺陪花跟她们一道回去,路上看见有人看过这些花一眼,心里非常高兴。
碰到熟人同学,路上也会分一点给她们。
汪曾祺想起绣球花,必连带想起一双白缎子绣花的小拖鞋,这是他的一个小姑姑房中东西。
那时候在一处玩,从来只叫名字,不叫姑姑。只有时写字条时如此称呼,而且写到这两个字时心里颇有种近于滑稽的感觉。
有时候汪曾祺轻轻揭开门帘,姑姑自己若是不在,便看到小拖鞋和字条这两样东西了。
太阳照进来,令人好像能感觉到花在吸着水,此时汪曾祺就仿佛自己真的分享到吸水的快乐,或许这就是草木能带给人的乐趣,生长、衰落总是能让人产生共鸣。
汪曾祺坐在小姑姑常坐的椅子上,随便找一本书看看,找一张纸写点甚么,或有心无意地画一个枕头花样,把一切再恢复原来样子不留甚么痕迹,又自己玩儿去了。
但小姑姑大多时候能发觉谁来过了。
到第二天碰到,必指着手说:“还当我不知道呢。你在我绷子上戳了两针,我要拆下重来了!”那自然是吓唬人的话。
说回绣球花,绣球花长得繁盛,人们好像能看见它们一点一点地开,然后人们看书或者做事时,无声地落两片在桌子上。
绣球花可以人工着色。在瓶里加一点颜色,它便会吸到花瓣里。
除了大红的之外,其它的颜色看上去都极其自然,像是本来就长成了这样。
汪曾祺就常骗人说是别的颜色是新得的异种。这只是一种游戏,小姑姑房里常供的仍是白的。
汪曾祺家的花园里之前有一间花房,由一个花匠管理。那个花匠好像姓夏,就连汪曾祺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关于他的机灵促狭,和女人方面的恩怨,有些故事常常被旧时候的佣仆谈起,但汪曾祺只看到他常来要钱,样子十分狼狈,局局促促,躲避人的眼睛,尤其是说他的故事的人的。
花匠离去后,花房也跟着改造园内房屋而拆掉了。
那个时候汪曾祺认识的花名极少,只记得黄昏时,夹竹桃特别红,红的甚至让他害怕起来,见了总是急急走回房子去。
汪曾祺最好爱逗弄含羞草。触遍所有叶子,看都合起来了,然后低头看自己的书,偷眼瞧它一片片地开张了,再猝然又来一下。
家里人都说这样对含羞草不好,但没人能说得出有什么不好,汪曾祺自己也没弄明白。
荷花像是清明就要开始栽种了。那时候家里人吃吃螺蛳,抹抹柳球,就可以看佃户把马粪倒在几口大缸里盘上藕秧,再盖上河泥。
汪曾祺就在泥里找蚬子、小虾,觉得这些东西搬了这么一次家,是非常奇怪有趣的事。
缸里泥晒干了,便加点水,一次又一次。
有一天,紫红色的小觜子冒出来了水面,夏天就来了。荷叶上哗啦哗响了,汪曾祺的母亲便把雨伞找出来,用人就会把伞给他送去。
大雨忽然来了。一个青色的闪电照在在槐树上,汪曾祺会赶紧跑到柴草房里去。
那是距他所在处最近的房屋。爬上堆近屋顶的芦柴上,听水从高处流下来,响极了,訇——,空心的老桑树倒了,葡萄架塌了,周围越来越黑了,雨点在人的头上乱跳。
忽然一转身,墙角两个碧绿的东西在发光!哦,那是常看见的老猫。老猫又生了一群小猫了。原来它每次生养都在这里。
汪曾祺就看着它们攒着吃奶,听着雨,直到雨慢慢小了。
花园里那棵龙爪槐是汪曾祺一个人的。甚至熟悉它的一切好处,知道哪个枝子适合哪种姿势。
云从树叶间过去。壁虎在葡萄上爬。杏子熟了。何首乌的藤爬上石笋了,石笋那么黑。
蜘蛛网上一只苍蝇。蜘蛛呢?花天牛半天吃了一片叶子,这叶子有点甜么,那么嫩。金雀花那儿好热闹,多少蜜蜂!波——,金鱼吐出一个泡,破了,下午去捞金鱼虫。
香橼花蒂的黄色仿佛有点忧郁,别的花是飘下,香橼花是掉下的,花落在草叶 上,草稍微低头又弹起。
有时候大伯母掐了枝珠兰戴上,回去了。大伯母的女儿——汪曾祺的堂姐姐看金鱼,就看见了自己。
石榴花开,玉兰花开,祖母来了,跟汪曾祺说:“莫掐了,回去看看,瓶里是什么?”
汪曾祺就喊一声:“我下来了,下来扶您。”
槐树种在土山上,坐在树上可看见隔壁佛院。看不见房子,看到的是关着的那两扇门,关在门外的一片田园。门里是甚么岁月呢?
钟鼓整日敲,那么悠徐,那么单调,门开时,小尼姑来抱一捆草,打两桶水,
随即又关上了。水咚咚地滴回井里。
那时候家里宴客时,晚上小方厅和花厅有人吃酒打牌。灯光照到花上、树上,令人极欢喜也十分忧郁。
点一个纱灯,从家里到园里,又从园里到家里,汪曾祺一晚上总不知走了无数趟。
有亲戚来去,多是汪曾祺拿着纱灯带路,说哪里高,哪里低,哪里上阶,哪里下坎。
如果是姑妈舅母,则多是扶着他的肩膀走。人影人声都如在梦中。但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因为啊,平日夜晚汪曾祺家的园子是锁上的。
汪曾祺小时候胆小害怕,黑魆魆的,树影风声,令人却步。
而且相信园里有个“白胡子老头子”,一个土地花神,晚上会出来,在那个土山后面,花树下,不停地转圈子,见人也不避让。
像极了我们小时候大人吓唬我们的说辞。
有一年夏天,汪曾祺已经像个大人了,天气郁闷,心上另外又有一点小事使他睡不着,半夜到园里去。
一进门,就停住了。看见一个火星。咳嗽一声,招他过去,原来是父亲。他也正因为睡不着觉在园中徘徊。他让汪曾祺抽一支烟,他就搬了一张藤椅坐下,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那一次,汪曾祺感觉自己跟父亲靠得近极了。或许这种与父母之前,潜藏在生活里的小小仪式感,就是长大的瞬间。
好了,今天的解读就到这里,下面为你总结一下《人间草木》的精华内容:
首先,我们谈到了关于葡萄,也许你会奇怪,汪曾祺为什么会花这么大的笔墨去谈一株葡萄的月令呢?
这其实就是汪曾祺对待人间草木的态度,不仅仅热爱,更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处处、时时关心自己身边的草木;
其次,我们跟着汪曾祺去他儿时的花园游览了一圈,他赋予花草以灵性,人性以温情,让人在字里行间感受到一代文人的隽永。
文字虽然平淡,却在瓜果、草木间深藏温情,让人知道小到一草一木,都能陪伴人生道路上的跌宕起伏。
或许这就是我们去了解、品读汪曾祺散文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