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书生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镂月裁云第八期有奖征文活动。

火红的天空划过一道耀眼的亮光,随之而来的是金属跟大气剧烈摩擦发出的刺耳嘶吼,听起来就好像天空被那道亮光划疼了似的。

但是,这其实只是来了新同伴而已。

贾志高已经习惯了这种突然而至的嘶吼,虽然每次都不期而至,导致仓中众人忍不住抬起疲倦的双眼,但是因为这种噪音来得太频繁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贾志高觉得自己应该是最后一个习惯了这种声响的人,因为在仓中,他看到其他人的盔甲,只有自己是全新的。其他人的,挂满了爆炸,划痕,还有黑红的血腥痕迹。

贾志高明白,只有自己是新来的,仓中的其他人都是老兵。

仓里面没有灯光,因为整个军营都处于灯火管制中,贾志高可以隐约看到其他士兵,也是套着同样的笨重盔甲,套在这副钢铁棺材中,所有人的体型都比原先大了四倍有余。

贾志高艰难地从一个拳套里面抽出自己半个手臂,他无法把手从盔甲中完全抽出,因为自他穿上这副大型盔甲后,就再也无法脱落,无论是步行,饮食,休息,甚至出恭,都是在盔甲中完成,调兵的官员告知他:“塞外险恶,全身盔甲可提供彻底保护,行伍期间不得脱落!”

他用手艰难地从内衣贴身袋里面翻出一本书,打开头盔顶部的辅助荧光,调到最暗,开始读书,他心想:

——混沌不堕青云志,烟火不熄书卷气。

那是一本自己特意带来的书,是《王文成公全书》,贾志高只是带了其中的四卷,他特别崇拜王阳明,所以心学书籍,基本全部都看过了,贾志高经常跟其他秀才讨论,说自己觉得读书人就应当像王阳明那样,能文能武,下乡则可经略地方,入阁则可风云社稷,要做个知行合一的全才。

当然,像贾志高这种文弱书生平时老跟别人说王阳明,总免不得要被人耻笑,很多人劝他先学好八股,考取个功名再说,每每说到这里,贾志高就一转脸又埋头读书去了,他心想: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豚犬不懂吊睛之勇。

今天,在这个阴暗而又闭塞的地方,也只有读书,才能浇灌他心中的那片净土。

辅助荧光是很微弱的,但因仓中太黑了,所以这些微弱的光还是能让其他人注意到。

贾志高身旁钢铁套子里的人冷不丁地伸长脖子来了一句:“公子,在看什么书呢?”

贾志高转过脸,刚好和他的脸打了个照面,只见这人的脸满是沧桑,干枯开裂的嘴唇上挂着一条花白又良久没有打理过的胡须,荧光照着他的脸色,浅绿下带着一种黑黄的蜡色,两只眼睛完全凹陷下去,无精打采之下带着一丝好奇。

贾志高从来没有跟这种人打过交道,他自出生以来就与书为伴,平时一起谈天说地的,都是读书人,这副脸相,不仅没读过书,甚至还可能不识字。

一想到这里,贾志高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如果不是为了更好前程,哪个读书人会来这种遥远而又昏黑的他方,跟这种白丁共处一室呢?

看来贾志高读王阳明还是读得不够透彻,下乡经略地方不说,连个乡下粗人都处不下。

但是书生的风骨不允许他轻易表示出蔑视,于是他只能和气地回答道:“此乃王守仁所著的《王文成公全书》,我只是粗略翻阅了几卷,权当消遣。”

从那位“白丁”的眼中可以看出他也就听明白了“消遣”二字,其余的对于他而言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方言。

那位老叔只好无奈的尴尬笑笑,不敢再追问书的事情,但可能因为太无聊了,于是他又追问贾志高:“公子是哪里人呀?听你的口音,好像是淮南那边的哦。”

贾志高略微吃惊,回答道:“老丈,小生确实是南京当地人,您何以听出在下的口音呢?”

那个老叔嘿嘿一笑,稍有得意,回答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金陵河道讨生活,所以懂得公子家乡的口音。”

“哦,”出于礼貌,贾志高追问道:“老丈您又是哪里人啊?为何会来到此地入伍呢?”

老叔听后,又继续嘿嘿笑起来,不过笑得比较无奈,回答道:“老朽是宁波象山人氏,以海边打渔为生,年轻在内陆讨过生活,年老后就留在象山。我是因为欠了别人一些钱财,在县衙老爷那里也讨不到便宜,于是就挨了一顿打,被老爷罚罪以役代债,就被发配到这里来了……”

说完,打渔老叔不禁叹了一口气:“实诚没想到,老朽半生奔波,在江浙淮河附近到处讨生活,走得最远的距离也就一千里左右,如今可好,这个鬼地方,距离老朽的老家,可是有,呃……多少里来的呢?”打渔老叔在努力思索,可能有人曾告诉过他这个地方距离宁波有多远,但是那个数字太大,大得让他一下子没记住。

“老叔,宁波距离此地,乃是四万万里!”书生对面传来一声洪亮沉着的回答。

那是贾志高对面那副盔甲里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

听到这个答案后,打渔老叔不禁猛点头:“对对对,是的,是四万万里!那个调兵官跟我讲这件事的时候,我都吓得愣住了,四万万里呀!那简直远得没边啊!老朽也不明白,朝廷为何要到这么远的地方用兵呢?”

贾志高听完打渔老叔的疑问,洋洋得意地答复道:“于此地用兵乃是朝廷无奈之举,因先帝爷定下了‘开拓万里波涛于宇内’的决定后,明军先降伏桂宫,后从桂宫出发,又至赤星,但是在赤星这里就遇到了异夷,无论朝廷如何招降,对方都不作应答,且屡屡袭击赤星的屯田军民,堂堂大明怎么可以止步于小小蝼蚁呢?所以只能出兵征讨,震慑异族,望其洗心革面,早日朝贡归附是也……”

“哼哼!”一声冷笑从书生的对面传过来,正是刚才那个四十岁的中年,很明显,他非常不认同刚才贾志高的那番话。

贾志高心高气傲,即便是在书院里,遇到质疑那也是肯定要辩论一番,更何况现在呢?于是他不满地反问道:“兄台刚才甚是不屑,请问在下哪句话不妥?可以明说之,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刚才冷笑的中年没有立即作答,在黑暗中,贾志高看到对面的盔甲,甚为模糊,只能看到那对眼睛,透着锐利而沉着的眼神,看样子应该在战场上经历过好多次生死较量。贾志高一个刚刚入伍的书生,从来没有遇到过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后背不禁有点冒汗,虽然他清楚对方在营区里面不会对他动粗,但是如果得罪这种人,怕是日后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贾志高悄悄给自己打气:贾秀才,不必惊慌,一年之后,只要撑过一年,你就可以衣锦还乡了,请务必忍耐啊。

就在贾志高心中忐忑不安的时候,出乎意料,对面的壮实大叔并没有反问或骂人,他只是闭上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没有声响了。

贾志高不清楚他为何突然就偃旗息鼓了,但自己也不太敢继续反驳或者追问,事实上书生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平常也不跟市井粗人争执,所以他忍住了,然后装作没事发生地继续看他的书,他心里想:

——心系安邦怀天下,不与村夫争口舌。

沉默良久,那个壮实大叔突然睁开眼,干脆直接地问了贾秀才一句:“你是为何到这里来的?”

贾秀才不想搭理他,这句话既没有敬语,也很唐突,听起来好像审犯人似的。但是贾秀才不应答,那个大叔就一直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他,他最后实在受不了,也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这位兄台,既然大家都身处这个赤星的营区,那自然都是为了报国杀敌而来的,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何呢?如果您非要问个为何,那请您自己回答一下您又是为何来到这里的呢?”

贾秀才毕竟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化人,要论嘴上功夫还是相当了得的,可是没想到,这句反讥的话没有让那个壮实中年难看,反而让他笑了起来。

他笑完,盯着贾志高秀气的小白脸,想了一下,说:“在下原本就是这赤星屯田区的矿工,我家是山东威海卫的,我原来就是一名挖盐矿工,后来听到官府那里招矿工,而且工钱开得很高,于是就过来赤星了,算起来,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

贾秀才听完很是不解,问:“兄台,这样听起来,您是赤星的开拓民,为何放着矿工不做,而选择参军入伍呢?”

矿工大叔听完,没怎么犹豫,告知了实情:“在下并没有志愿入伍,只是因为想逃回老家,但是没逃成功,被逮住了,赤星县衙宣判我叛国,直接脱籍入伍了。”

贾秀才听完,甚为不屑,他追问道:“兄台这就是你不对了,赤星开拓乃是当今圣上最重要的国策,而开拓赤星中最重要的就是矿农殖建,您不为朝廷效力,反而想着偷鸡摸狗,再说赤星矿民也是工薪丰厚,即便是我老家南京也是挣破头抢着去做的工作,您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矿工大叔听完贾秀才的讥讽,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回答道:“没有什么奇怪的,与我同来的三百四十名威海卫矿工,三年过去,如今仅剩十七人了。”

贾秀才心中一惊!三百四十人仅剩十七人?!何故?而且这种消息他在出发前全然没有听说过。

但贾秀才依然故作镇定反问道:“您这是从哪里编出来的鬼故事!我在老家只是听到赤星开拓屯田开展得甚为顺利,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矿场和农地,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从来没有听过你说的这种惨象,该不会是你在矿场偷鸡摸狗被揭发了,于是就被充军入伍的吧?”

矿工大叔看着贾志高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下来后,有看到一望无际的矿场吗?”

“……没有……”

“有看到一望无际的农田吗?”

“……没有……但是,也可能在赤星的别处会有的呢……”

矿工大叔不客气地打断了书生的挣扎,说道:“你没看到,乃是实情!情况就正如你双目所见,你现在所处的营区,就是大明在赤星最后的三片矿场的前线,往后就是矿场,往前就是异夷的地盘,热火朝天您是看不到的,但是人间地狱却是比比皆是。”

贾志高吓得完全讲不出话,矿工大叔讲的东西是他在入伍前闻所未闻的。

矿工大叔继续讲:“你肯定很奇怪,这三百四十个矿工,何以三年不到就只剩下十七人呢?因为这里并非矿场,而是猎场!你以为你是矿工,实际上是个靶子!每天都会有异夷越过明军的防线向后方渗透,它们会快速地穿入矿区,掳走工程车,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撬开工程车,将里面的矿工拖出来带走。”

贾志高吓得魂飞魄散,他失声追问道:“那些异族掳走矿工是为了抓回去当苦工吗?”

矿工大叔的表情毫无触动,可能这些事情他已经见得太多,因此麻木得失去了惊恐的意识。

他说:“异夷把矿工带回去,从来没见过被留作苦力的,倒是能够看到异夷巢穴中有很多矿工的骨骸……兴许是被吃掉的吧。”

“啊?!”贾志高觉得心中一阵难以抑制的反胃,他小时候看过瓦剌和大明边境冲突的故事,故事里的边境军民被瓦剌部落俘虏后,一般会受到非人的虐待和奴役,过着风餐露宿的凄凉生活。那时候听到这些故事,贾志高已经觉得很惨了,他以为赤星屯田区这个前线边境和异夷之间的冲突也会跟当年一样。可是他万万没料到,对方居然会吃人!贾志高心里想:

——莫问王师伐远藩,蛮夷嗜血难复善!

贾志高还是忍不住继续追问:“难……难道不能与对方的部落首领商议……比如派出使者,真的只剩下十七个矿工吗?”

矿工大叔在黑暗中不禁哑然失笑,他反问道:“如果可以和对方商议的话,何以致使三百四十位矿工仅剩十七人呢?要是可以商议的话,那这三年时间何以整个屯田区都毫不作为呢?”

接着,矿工大叔像是想通了什么,看着贾志高,第一次用了敬语:“公子想必是学富五车的秀才公,等到了前线,你一看,立马就会通晓的了,不需在下多加解释。如果公子是在下,你也会想着逃离此地。”

贾志高越听后背越是发凉,他慢慢发现矿工大叔所陈述的情况,不管真假,都与招兵官员所吹嘘的完全不同。他越想越怕,但是他又不太敢追问或者反驳,毕竟自己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

他觉得赤星役期只是区区一年,保不准稍微坚持一下就过去了,后面将有康庄坦途等着自己呢!

就在贾志高心烦意乱的时候,旁边的打渔老叔突然又问道:“公子,我和对面的师傅都已经讲过我们的来历了。您呢?您又是为何流落此地的呢?难道您也是犯了什么事而被朝廷发配到此地的吗?”

贾志高平生最受不了别人污蔑自己!他一下子失去了理性,大声辩解道:“在下光明磊落!跟你们二位完全不同!我出生书香门第,虽然家道是有些许落魄,但是绝对不会干作奸犯科的事宜!”

当贾志高对着打渔老叔反驳的时候,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老叔,没有留意对面矿工大叔的表情,只见打渔老叔连连道歉:“哦哦,公子莫要激动,老叔白字不识几只的,是个粗人,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所以请莫太上心啊!那如此看来公子是有苦衷才来到这个苦寒之地啰?”

贾志高心里也有算计,不愿全盘告知,便胡诌起来:“并非何种苦衷,实乃是朝廷宣威广远,在下听闻赤星招募军士,深感边疆战事之紧急,亦有念于圣上的恩威,故自愿参军,报名前来此地,只是没想到……”贾志高看了看对面的矿工大叔和旁边的打渔老叔,继续道:“只是没想到,赤星边疆军务松懈,地方军士皆为充军人士,如此看来,难免会训练废弛,士气低落,否则以大明之国威,铁军之霹雳,那些所谓的异夷早已被我等击溃,俯首称臣了!何以至今日之惨状呢?”

贾志高说完这一大段忧国忧民的高论后,学着先贤们怀才不遇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奇怪,对面的矿工大叔这次却没有反驳他,虽然两个人都听得出来,这个白净书生在说他们坏话,但他们不接这个茬。

这时对面的矿工大叔突然问了贾志高一句话:“公子,既然赤星边疆战事吃紧,为何朝廷不派遣精锐前往击溃异夷,而是留着我们这些充军的矿工,渔夫和书生在这里守一天是一天呢?”

贾志高不说话了,因为他觉得对方说得很对!当初大明击溃瓦剌的时候,是派出精锐数万人跨越几千里实施的奔袭,现在在这个屯田区里,哪里看得见精锐呢?

矿工大叔接着说:“公子,让我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实吧!赤星这里,异夷刚入侵的时候,确实是有过大明精锐驻守的,那你知道精锐都去哪里了吗?”

贾志高不解,问道:“去哪里了?”

矿工大叔得意地继续讲下去:“基本都战死了呀!”

贾志高又吓得惊叫起来:“怎么可能呢!如果大明精锐都打不过异夷,那我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矿工大叔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贾志高,他的表情已经表达了他的意思,那就是——

你说呢?

贾志高这回可真的被吓掉魂了!因为他之所以入伍,完全是因为招募官跟他们这些书生说过:“赤星营区虽然前线吃紧,但是形势依然大好,大明铁军势如破竹,不日就可以功成归乡,故朝廷希望有志青年可以前往边区前线为朝廷效力……”如此云云。现在看来,感觉朝廷号召他们这些书生到前线,并非历练,而是当壮丁?!

这和贾志高所了解的完全不一样啊!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所谓役期一年,何以能够全身而退呢?

矿工大叔和打渔老叔都看出了贾志高脸上的惊恐无措,这时矿工大叔反而收起了刚才一贯的冷峻,稍微温和地对贾秀才说道:“公子,在下并非吓唬你,只是大家同营共伍一场,也算是个缘分,我们二位老叔也想帮忙看看您当前的处境,否则日后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去帮助你呢。你可否详细说说你来赤星入伍的来龙去脉呢?”

贾志高是个警惕的人,他反问一句:“为何我会需要二位帮助?何以见得呢?”

矿工大叔和打渔老叔交换了眼色,打渔老叔就在旁边轻声问道:“公子,您可知道这个兵仓之前来过多少位与你相似的书生吗?”

贾志高听到这句话,身上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他颤颤地问道:“多少位书生?”

打渔老叔叹了口气,说:“这三个月里,兵仓中一共来过起码四十名书生了。”

贾志高惊问:“那他们如今安在?这仓中也没看到有跟我一样的后生啊!”

打渔老叔轻轻回答:“全部都去见阎王了,一个不剩呢,几乎都是一上前线就丢掉性命了。”

啊!?

贾志高的心防完全崩溃了,他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就从这里所看到的种种迹象而言,跟招募官所言的真的越来越远!他终于开始后悔当初为何不听家人的劝告,偏要过来搅这趟浑水,而且如今看来,这哪里是浑水,简直就是必死的死水!

这个时候矿工大叔又继续解释:“实情就是您刚才听到的那样,若您不相信在下的话,您也可以向仓里的其他军长请教,但是您所听到的,绝对跟我们讲的不差一二。”

这回由不得贾志高不相信了,他也完全没有了当初的傲气和冷静,反而心中充满了被欺骗以及被杀死的恐惧和痛苦,于是他就完全不管不顾了,一五一十地跟两位述说起来:

“二位大哥!我的好大哥,刚才是小生不识时务,是我不识抬举,得罪二位,在这里向二位请罪,在下来到此地……唉,也是迫不得已,一时糊涂啊!小生乃是南京人氏,自小进学读书,期望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惜朝廷科举实属迂腐,小生写的文章老不入老师们的法眼,虽然小生十四岁已经考过了院试,获得秀才资格,但是无奈乡试却总是无法中举,从十四岁到如今三十五岁,已经考了七回乡试,但是回回都无功而返!朝廷的规矩是只有乡试中举,成为了举人,才有轮候到朝廷当官的资格。自己年纪甚大,且尚未成家立业,家中父母亲友都甚为焦虑!就在一筹莫展之际,突闻县衙贴出了榜文,上书赤星开拓事急,急需各处人才驰援,院中生员乃是日后社稷的栋梁,乃应投笔从戎,驰骋沙场,为朝廷效力!又云赤星服役,若然是书生秀才,可加入钢铁书生营,且役期只需一年,年终即可告假还乡,还乡的秀才一律直接录为举人,无需考核……居然有这等好事!于是我就赶紧去找招募官员了解情况,可谁曾料到此人满嘴谎言!于是小生就被骗到此处,实在是悔不该当初啊!”

说到这里,不知是悔恨还是生气,贾志高居然开始落泪,只是因为手臂被固定在盔甲中,无法伸手擦泪,只能任由其流下面颊,咋一看,确实有些可怜。

矿工大叔听闻,也不禁感慨地喃喃说道:“钢铁书生营呀……亏那些狗官想得到这么伤天害理的点子啊!”

接着,矿工大叔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他启动他的盔甲,液压推动着重达四百斤的盔甲有节奏地向贾秀才的机位靠近,最终在将近胸贴胸的位置停下,在荧光下,贾书生彻底看清楚了他的脸,在那双锋利的眼睛后面是一副瘦削发青的脸孔,因为常年在地底下从事矿业,脸部布满着各种沟沟壑壑,咋一看仿佛是从土里面刚出土没多久的文物雕像,那僵硬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贾秀才忍不住头向后缩了一寸。

那个矿工大叔压低声音跟秀才讲道:“公子,你跟我们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我和老丈也不想看着你就这样死得毫无意义,不明不白!我问你,你下来赤星后,应该常见到下降的舰船,那你有见到飞升的舰船吗?”

贾秀才思考了一下,疑惑地回答道:“确实是没有见到飞升之舰船,可是这又是什么缘故呢?难道赤星屯田区的军民在工期结束后不用回去中原大地的吗?”

矿工不禁冷笑,打断了秀才的思考:“在赤星,无论是军还是民,都没有归期,所有留在赤星的军民,都没有返航的计划。”

贾秀才急了,尖声追问:“但是那招募军官所言的入伍役期确实是只有一年,我这里还有纸据凭证呢!白纸黑字,有军部的盖印,这个如何作假呢?”秀才说着就想从内衣袋里面拿凭证出来,但是被旁边的打渔老叔制止了。

老叔仅仅说了一句话就彻底把贾秀才的心扔到冰窟窿的最底部:“公子,别说一年了,您觉得您在这等艰难的前线可以撑得了一个月吗?”

哎呀!此言甚对啊!别说一个月,就自己这种“百无一用”的书生,怕是一周都撑不过去吧!

就在贾秀才被吓傻的时候,矿工大叔继续解释道:“公子,我也不和你打哈哈,我全部给你详细讲来,你身上这副四百斤的盔甲,战时确实是保护的盔甲,但是平时也是你我的牢房!你套上这副盔甲,何曾脱身过呢?只有赤星最高长官的密匙才能完全解锁,只要您但凡有一点想逃跑的迹象,营区长官就可以切断你盔甲上的动力,你背着四百斤的钢铁包袱,如何逃跑呢?我这样跟您讲吧,您和我们都一样,就是这边境战场的死囚啊。死囚怎么会有刑期呢?怎么可能会让你归乡呢?”

贾秀才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绝望两个字用在他身上都嫌不够彻底了!幸好他现在全身都套在盔甲当中被支撑着,否则早就如同一坨烂泥那样瘫在地上完全起不来了!

书生的他,自小饱读圣贤书,听着书斋和朝堂里面的仁义道德和忠君节义,哪会想到这个世道会这么险恶呢?而且这种险恶还来自于自己打小就无比信任和崇拜的大明铁军,确实是让贾秀才三观震裂,无法复原。此时他唯一能够自欺欺人的理由就是:朝堂上面一定是有奸臣当道,所以才会如此残害读书人!贾秀才心里悲愤地想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跃门反遭乱臣陷!

但如今自己被困苦境,朝堂有多少奸臣,如何除掉奸臣,都是后话,目前首先得要解决的两个问题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如何逃出生天?

矿工大叔似乎能够看透贾秀才的内心,他叹口气说道:“公子,并非在下乃粗人,说话难听,但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乃是青春正茂的年纪,却因为贪图所谓举人的名号,幻想着曲线当官,结果落得个被骗入伍,朝不保夕的境地,实属不该。您这等条件,若真的在这个边境险地丢掉了卿卿性命,实在是可惜!”

贾秀才连忙点头称是:“对对对,大哥您说得是极对啊!在下确实是悔恨万千!皆因家中父母年事已高,自己数次乡试皆名落孙山,三十出头,尚无半点成家立业的基础,才会误信朝中奸臣的骗局,误入赤星成为这钢铁牢笼下的囚犯!大哥!老叔!二位在这边境营房里必定经验丰富,小弟确实是走投无路了!还望两位宅心仁厚的前辈给无知小弟指引一条活命的出路啊!”

大哥,老叔,经验丰富,宅心仁厚。贾秀才可能忘记了刚才还骂别人是“充军人士”呢。

打渔老叔这时也侧身靠近了一点,低声说道:“我和对面的大哥谈不上宅心仁厚,只是有些许于心不忍罢了,所以才愿意对公子你和盘托出,毕竟在这死囚的营房里,讨论这事乃是死罪的!但是人命关天,我和大哥都不能看着公子白白去送死,这样您太可怜了,故也希望可以施绵薄之力,助公子早日脱离困境,回南京赡养父母至亲。”

如果贾秀才这个时候可以脱离这副钢铁囚笼的话,他估计都已经要跳出来给两位下跪了!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居然有两位非亲非故的前辈帮他脱离险境,而且自己刚才还暗搓搓地骂对方,贾志高啊贾志高,这是多少辈积善修下来的福气啊,于是贾秀才不禁眼眶一湿,内心吟道:

——深陷绝境疑无路,半路陌人拔刀助!

贾秀才连忙答谢道:“感谢两位大哥出手相助!若然能够脱离险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凭两位哥哥的吩咐,小生必定一一照做!”

矿工大叔听完,嘴角微微颤动,常人难以发现其表情的变化。只见他继续低声慢慢讲来:“公子,正如你所见,整个屯田区都是没有回升的舰船,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屯田区矿场里,每个月会有一条满载的矿船回去中原,在赤星,矿船里只能装矿,不能载人的:一是因为赤星营区不允许军民回乡,二是因为矿舱里面也没有氧气。在三个月的归程中,没有其他支援,没有人能够活着回去中原大陆。但是,营区也是有将官可以变通的,他可以私下送你上矿船,给你配一份三个月的氧气和粮草,让你可以勉强回到中原并顺利脱身。在营区这里,将官可以报你战死,然后就可以把这件事情隐瞒过去了!这样公子还有个一线生机,就是……”矿工大叔欲言又止。

贾志高听得这个主意甚好啊!于是赶紧追问矿工大叔:“大哥!请务必救救小生!是需要通融通融吗?但凡是我可以做的,我都会尽力满足!”

听到这句话,矿工大叔就放心地慢慢讲来:“确实是需要点通融费用,敢问公子来赤星时,可有带些值钱的细软否?”

贾志高连忙从盔甲的内腔夹层里掏出一个手帕,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对金手镯,矿工大叔因为抽不出手,无法掂量,但在他看来,这对金手镯大概有十二钱重,可以换十三两白银,矿工大叔心中一颤,问道:“公子还有其他细软吗?”

贾志高为难地答复:“大哥,抱歉啊!除此之外,身上就只带了书本,这对金手镯还是家母硬塞给我才带来的。”

矿工大叔确认贾志高说的是实话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够,但是在下和老叔还是尽量地帮你争取一下吧,另外你不要把金手镯放在盔甲的内腔,那里虽然安全,但是一旦将官索要起来的时候,你不方便速速拿出来给他,营区人多嘴杂,通融时需要谨慎点,要快,可以转放到肩护甲下面的维修盒里,那里拿出来会快很多。”

看到贾志高很感激地照做后,矿工大叔继续说道:“接着这段时间,在前线的时候,你记得跟我和老叔分一组,不要分开,这样我和老叔可以想办法帮你!一旦您离开我们,说不定哪一次出勤后你就回不来了!”

贾秀才再一次万分感谢起来,矿工大叔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牢记于心,危难之际遇贵人相助是很难得的。

就在此时,仓门口的报警铃连同红色警灯一起启动,把全仓的人都惊醒了,仓门打开,进来了一个白色盔甲的军官,大声地对着全仓的兵士喊道:“所有人!检查装备和武器,出仓,跟我上前线阵地!马上!快!”

贾秀才来不及继续跟矿工大叔和打渔老叔聊了,只能启动盔甲,关闭封闭面镜,启动液压,跟着其他的兵士一起鱼贯而出。突然,通信频道响起矿工大叔的声音:“公子,这是一三二二号私人通讯频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跟我和老叔谈,切记,跟我们一起,不要走散。”

赤星大气没有氧气,所以出了军仓后就需要保持盔甲的密封性,贾秀才跟着其他的钢铁军士,鱼贯地来到了一只大鸟的前面。

贾秀才之前看过军事资料,知道眼前的大鸟叫做“医疗输送机”,用于兵力运输,同时输送机内也有基本的医疗功能,所以军官称它为“医师船”,但是因为预算有限,故医疗效果很差,很多接受治疗的军士反而死在飞机上,故钢铁军士骂它是“庸医馆”。

“庸医馆”载上八位钢铁军士,包括贾秀才等人。仓门关上后,“庸医馆”缓缓上升到半空,接着就快速地向着前方阵地出发,贾秀才透过自己的视窗,看到外面的赤星:

火红的天空,同样红彤彤的地面,分不清是平原还是丘陵,映入眼帘的全部都是一片通红,甚至连偶尔刮起的沙尘暴都是酒红色的浑浊。

贾秀才心里嘀咕:为何朝廷会这么愚蠢,耗费大量的民力军力在这个遥远而荒凉的地方折腾呢?

当然了,贾秀才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这么蠢,会被骗到这个遥远而荒凉的地方。

“庸医馆”半个时辰后降落到前沿阵地上,贾秀才落地后才发现,那是一条呈长条型的一字丘陵地带,在这个丘陵上每隔三十丈就建有一个钢铁的碉堡,一串连起来将近上百个,阳光照耀下,钢铁碉堡反射着红色的亮光,在空中看过去,仿佛是一条连绵不断的红宝石纽带。贾秀才落地后,地面上已经聚集了三百个钢铁盔甲的军士。

那位领路的白色盔甲军官在公开频道里面跟大家喊道:“三人一组自行搭配,尽快进入碉堡,进堡后架设好火器,异夷即将达到,赶紧!马上!”

这时,私人频道里面响起矿工大叔的声音:“公子公子!我们一起往九十七号碉堡去,赶紧的,别被人冲散了!”于是在别的军士尚在寻找队员的时候,贾秀才,矿工大叔和打渔老叔就已经进入了九十七号碉堡内,刚踏入九十七号堡,贾秀才就差点在盔甲里面吐出来了:

碉堡里面挂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是头盔面板被不明液体腐蚀穿透,里面的人整张脸都变成了白骨;另一具腰部以下连同那个巨大的钢铁盔甲都一起消失了,只剩下半截残躯握着火器保持着发射姿势对着射击口。奇怪的是,第三个军士并没有看到人,贾秀才看着纳闷,于是走进一步,这一步把他自己的心整个地沉入了冰河——那个碉堡的侧后方有一个巨大的缺口!明显是从外面被硬器破开的,这哪里是什么碉堡啊!简直就是一个随进随出的帐篷!

贾秀才不无惊恐地在频道里跟矿工大叔喊道:“大哥,这个碉堡已经坏掉了!我们得赶紧换另一个啊!”

一阵沉默过后,矿工大哥走进碉堡,他说:“你透过缺口去看看旁边的其他碉堡。”贾秀才不解,探头从观察口看外面,他马上就明白了——这条防线上所有的碉堡都是残缺的!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此时,贾秀才终于是明白了矿工大哥出发前说的:我们只是这副钢铁棺材里的死囚!

但如今贾秀才心里面没那么慌,因为身边有两个可靠的老哥护着,这已经算是吉星高照了。

他们三位进入碉堡后,矿工大叔把两具尸首扔到碉堡的缺口处,稍微填挡一下,就到射击口里面设置火器了,他在私人频道里面跟贾秀才喊道:“公子,我们两位负责前方的防御,您就搁在侧后方那个缺口处,架设火器,一旦异夷出现在你面前,你射击即可!你那个位置是最安全的!哦,对了,公子,”

矿工大叔伸出一只手,里面居然放着书生包金手镯的手帕:“刚才你的维修盒破了,东西掉下来了,现在不是收东西的时候,我就放在碉堡的坐台上,等一下结束战斗你再来拿。”贾秀才听完后,连连点头称是。

贾秀才走过去看着那个缺口,因为堆起了两具钢铁尸首,所以缺口被堵住了三分之一,缺口看起来就跟两个射击口差不多大,军士可以从缺口跳出去。

贾秀才心里甚是感激两位老哥,毕竟兵法书里面也写过:正面争锋最是艰难,侧面相对容易很多!

很快,这一百多个碉堡的三百号钢铁军士就已经在各自残缺的碉堡内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一个时辰后,在丘陵前方的广阔平原上,远远地,出现了一线橙黄色的烟尘,贾秀才因为在侧面,看得不太清楚。但是这一线橙黄色的烟尘在慢慢从远处靠近,从一条遥远的线,慢慢变成一条延绵二十里的翻腾橙色巨浪!当这条巨浪翻腾到距离碉堡不到两里的时候,贾秀才才终于看清楚这些所谓的异夷,他惊恐地大喊道:

“老哥!是蛇!蛇!一大堆的蛇!冲过来了!”

在那延绵不断的二十里的巨浪里,一条挨着一条,像大草原里面转场的绵羊那般鱼鳞贯入的是一条条像蛇一样的生物,只是那蛇身上长着两条像锋利镰刀般的利爪,在那里狂乱挥舞着前行。

是二十里延绵不断的几千条蛇!

这哪里是什么异夷啊?!怎么可能去商议朝贡?!这分明就是妖魔鬼怪啊!贾志高吓得脸色苍白,握住火器的手都在颤抖。

这时,从碉堡正前方传来“哒哒哒”的火器连发声音,矿工大叔和打渔老叔在碉堡前方划出两道交叉的火龙,正前方的异夷被不断的击中,但那些举着利爪的蛇身形狭隘,难以被火器击中,很快它们就游到碉堡面前了。

说时迟那时快,矿工大叔和打渔老叔看准时机一下子缩到碉堡射击孔的死角处,刹那,好几条墨绿的粘液从碉堡的孔隙处往内射去,落到地上发出剧烈的“滋滋”声,几乎把底部的钢板都蚀穿,从旁边的碉堡里已经传出了爆炸声和人的尖叫声。但同时因为刚才的连续齐射,每个碉堡外面的蛇也所剩无几了。

贾志高的心都提到嗓子那里了,他精神极度紧张地紧盯着眼前的碉堡缺口,生怕突然冒出个蛇头往他脸上喷粘液。

可就在他全神贯注的时候,突然!他觉得身后有四只手同时发力地托着他的手臂和臀部,硬生生地把他这四百斤重的钢铁盔甲推出了碉堡!贾志高脑中一片空白!踉踉跄跄地摔在了碉堡外面,手一滑,火器也被抛出了老远,这时碉堡的缺口处伸出了一只黑洞洞的火器,又持续地射击了起来!

贾志高直到这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颤颤地站起身来,然后他绝望地发现,碉堡外面的他,被三条蛇围住了。

就在他突然在绝望中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突然身后的那条蛇一个扫尾”啪“地打在他头上,这一记重击把他彻底打晕了过去,然后三条蛇合力,冒着从碉堡中射出的火舌,匍匐地卷着贾志高向撤退方向游回去。

奇怪,它们居然放过了碉堡中剩下的两个人……

当天傍晚,在那架归程的“庸医馆”上,矿工大叔坐在打渔老叔的旁边,手中紧握着书生的那包手帕。

打渔老叔转过头看着大叔的手帕,问道:“大壮,我其实不明白,为何那些刺蛇要抓活人呢?它们抓活人回去,真的是生吞活剥吗?”

矿工大叔冷冷地说:“要比生吞活剥可怕多了,那些叫做异夷的刺蛇,它们把活人抓回去后,会把他从钢铁棺材中扒出来,不让他死,而是在他身上产卵,卵在那个受害者身上孵化成幼虫后,直接就开始啃食那个人的内脏,而他就在极度痛苦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体内的幼虫啃食干净,最后只剩下一副皮囊包着骨头……这是我亲眼所见,这种生不如死的状态,要维持一个月呢……”

“哎呀,”打渔老叔不禁长叹道:“这实在太惨了,大壮,唉,那个娃娃太惨了,唉……”

“老叔,”矿工大叔这时扭过头来跟老叔说道:“你知道为何那些刺蛇没有继续围攻我们两个吗?因为它们已经抓住了那个书生,已经得到了孵化卵的工具,所以它们才离开的!说白了,今天下午要么就三个一起死,要么就他一个死,你说我们该怎么选择呢?”

“确实……但是看这娃娃也不算是什么恶人……”打渔老叔还是于心不忍。

“不算恶人?老叔你还是太善良了,那个傲气书生一开始为何来赤星?为了举人的名分!为了当官!他为了目的而投机取巧!我们现在落入这等险境,不就是因为大明有太多这种人当了官导致的嘛!我们是为民除害!你莫放心上,等我们再收集多一些细软,去贿赂一下矿船的将官,到时候我们爷俩一起逃离赤星这个鬼地方!”

……

当晚入夜,矿工大叔和打渔老叔被分配到另一个军仓,他们俩径自来到一个白面少年的旁边,矿工大叔给打渔老叔使了个眼色。

于是打渔老叔扭过头去看着那个新来的白面少年:

“公子,幸会,您可曾读过王守仁所著的《王文成公全书》……”

一年后,在南京闹市的书院大门前,贴出了这样一张荣军告示,在那密密麻麻名字里面,其中有一行是这样写的:

“……敬启者,贾志高,南京禄口人氏,于大明宏宇五十一年志愿入伍赤星屯田守卫部,忠于职守,于异夷前线中奋勇作战,不幸阵亡。圣君深感痛惜,谨向其家属表示深切慰问,同时,根据我朝钢铁书生之抚恤规定,现追封贾志高为烈举人。望各位生员引以为楷模,更应舍生取义,报效朝廷。大明银河帝国宏宇五十一年编制……”

告示底下,一个书院的老师粗略数了一下人名,叹了一口气:

“一年时间,朝廷就多了六千余名烈举人,真是可喜可贺啊!”

哦。

忘记告诉大家,那个时空的赤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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