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生于典型的北方农村的一个村庄里,童年时期与少年时期,经历了战乱,饥饿与艰辛是常常的事了。至到全国解放,参加革命的姥爷终于回到家中,才算是开始了稳定的生活。但是姥爷并不是情愿回来的,也想与许多人一样,重新在外组建家庭的……那时母亲十二三岁,与姥姥,还有我的祖姥爷祖姥姥们共同生活着。
独自陪伴着小脚且文盲的姥姥生活了十二三年的母亲,养成了事事以家中男性为大,但内心却也倔强得不行的性格。
与父亲结婚后,依然沿袭了小时候的观念,事事以父亲为大,但却不甘心着。
我们小时候,客人是最尊贵的人,而父亲是等同于客人的。那时候,父母工资虽算高的,但食物还是属于最珍贵并匮乏的东西,任何好吃的,都得先让父亲吃(包括药品。记得小时候父亲每天吃鱼肝油,但是我们不吃);如果有客人来家里,就得让父亲与客人吃;(父亲好客,家里来客人是常有的事,据说是听见站岗的小战士讲的是家乡话都会邀请来家里吃饭的。)如果吃剩下了,我们与母亲才得吃,在我们吃时,又是让我们先吃,母亲最后吃;剩菜剩饭我们吃,新鲜的饭菜父亲吃。
而父亲成长于大男子主义更严重的广东,从来都是理所当然地享用着,几乎不会想到他年幼的孩子与辛苦的妻子,到了他年老时依然。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应该都是读初中的年龄了。家里来了两位父亲的同学,都是广东人。三个大男人,一顿饭,将一只十斤重的老母鸡吃得干干净净,连汤也没有留一口。等他们吃完,我们几个孩子就着剩下的凉拌的皮蛋汁(估计只有这个了)拌拌饭吃。因为太饿,至今还记得那个皮蛋汁饭的美味。
当然,我们都不会说什么的,不会说自己饿了,更不会说自己好想吃那个鸡想喝那个鸡汤,不会说的,我们早已被训练得装着根本不会饿的样子,在外面假装玩得开心,耳朵却一直竖着,就等待着客人们与父亲吃完饭,然后母亲叫我们回家吃饭。
我不相信母亲这个过程是开心的,自己辛苦半天得不到吃没关系,但自己年幼的孩子也得不到吃一定会心疼的。所以,母亲在认同了这件事理所当然的同时,也将内心深深地怨的种子埋进。
母亲不仅仅是不敢理直气壮地爱自己了,她连理直气壮爱自己的孩子都不敢。
年老后的母亲,甚至是药品,都舍不得自己用或吃的,要留给父亲,尽管其实父母都有医保,并且俩人都是国家公务员。
成年后,我们几个孩子分别有了自己的家庭。父亲在世时,我们回家并不算多,因为我们一回去,母亲紧张得不行,怕没有什么合口的饭菜给我们吃。甚至有一次,临时我们回去的人多了,母亲直接说,她不饿,而其实母亲的饭量是比我们还大的。
父亲去世后,母亲终于有了一种松口气的感觉,放松了下来。多年的高血压都渐渐正常了。可想而知,之前她是活得有多紧张。
但在我们的眼里,母亲永远是那个家里“曓君”,年轻时,她时时暴厌的话语惊吓着成长中的我们,她把她对生活的全部不如意都深埋于心,最终发酵成了怨气撒在了她本该最疼爱的孩子身上,因为她感觉孩子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东西。而父亲从来不是,父亲高高在上,尤如母亲小时候的那些男性长辈,不能不敢去越过的。
到了母亲年老后,她依然是家里的“暴君”,因为年老后的父亲,终于从高高的圣坛上走了下来,母亲多年的怨气,在我们成年纷纷离开原生家庭后,敢撒在父亲身上了。过去父亲种种让母亲看不惯的表现,母亲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直接用指责的方式表达出来。
但是,这份怨气埋得太深时间太长,无论怎样去发泄,仿佛都是发泄不完的,至少在父亲走之前与走后不久,母亲是还在继续发泄着的。是啊,母亲当然该发泄的,这充满了毒素的怨气,萦绕了母亲最美好的年华,几乎是一辈子的时光被毁于其中啊。让母亲一直一直无奈地浸润在其中,无力自拔。成了一个一辈子都活在别人阴影中没有自己的人。
但父亲病时,母亲却连踏实安稳睡一觉都不敢,都会感觉是一种罪过……
父母都属于囿于时代的局限而无法自我洞察的那代人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已不能用对错来评判,因为,他们沉陷其中,并不觉察,所以无力去做什么的。
写出来,只为警醒自己并告别自己的过去。
自己有力量了,才能帮助到母亲慢慢去学会爱自己,并且理直气壮希望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