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巢风波

  咚，咚咚，咚咚咚咚，开门！开门！

  敲门声，喊声，把我四邻都吵醒了。

  嘈杂声终于把我和旭芝从沉睡中闹醒了。

  我睡眼朦胧地先打开新建平房卧室的灯，又在倒座里打开门头上朝院里照明的灯。只听院外有人说，起来了，起来了。

  我新建的两间平房在院子的南侧，因为屋基场本来就比院子高，建成后室内外高差为600毫米，我用碎砖砌成三个台階和一个小平台。我下了台階跨过小院，䠌上六姥爷留下的老屋的廊道。把第三层院和第二层院之间的园拱门上的，我用碎木板钉成的“门”打开。

  二层院里各户的门和房灯都打开了。第二层院虽说不大，足有一百平方米，除了西侧石榴树的位置无法站人外，二层院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我妈、妹妹和我大女儿住的房灯也打开了。

  在樱桃园《王家大院》篇章里已经讲过，我姥爷家在樱桃园有四个院子和一个后花园。

  我六姥爷最小，分了三间朝南的房子，和大门房旁边的一间屋。

  六姥爷三个孩子，二男一女。我应该称他们为八舅、十舅和小姨。八舅在洛阳部队医院做外科大夫，娶了个武汉的姑娘为妻。她虽然和我年龄相仿，但我仍喊她为“八舅母。”还生了个小弟弟。小姨比我小，招工选到郑州国棉五厂做纱工，丈夫是洛阳人。

  我六姥娘在我十舅和六姥爷先后出世后，就住在郑州，洛阳两地。第一层院的一间屋，六姥娘托人卖掉了。第三层院里的三间南向屋和院，就交给我帮她老人家看屋。

  为什么让我照看房屋和傢俱并且不收房租？

  可能是我十舅能享受信阳市至今都无人超过的优厚葬礼及六姥爷安葬的全程都是由我操持有关。六姥爷的寿材是六姥爷出资，我在铜矿深山里，选购顶级红檀木，做好並运回樱桃园。

  也许是我姥爷姥娘英年早逝后，我妈是由六姥爷抚养成人，并主持出嫁的亲情关系让我六姥娘做出英明决策。

  当我打开破门的一眨眼功夫，我的院里几乎堆满了有我认识的，和我不认识的男男女女。

  我惊诧的问这群人的领队，上游派出所的片警小杨：“你们干啥？”

  “查户口。”小杨不加思索的回答。”          “好吧，我去取户口本。”我说。

  “不取户口本了，”小杨指着黑黢黢的上屋说，“这屋里藏着什么东西？”

  我说，等我拿钥匙开门。

  我转身回到新建的空屋，从倒座的白墙上取下北屋的钥匙，在返回北屋的一嚓那，我想起白天我在张李湾参观整治“暴发户”的一场闹剧。

  我赶到现场时，清理暴发户的队伍刚走。

  “暴发户”是我们同行，他是两天时间内盖起了一间屋大小的两层房。正准备进石灰河沙进行内部抹灰时，派出所接到革命群众的举报，片警认为立功的时刻到了，带着革命群众去执法。

  现场查证一切都合法，钱的来历清晰，不属于一夜暴富的行为。

  我忐忑不安的心放下來了。打开北屋房门，一股霉味冲鼻而來。

  我进去把灯的开关打开，给片警一个“请进去检查”的手势，我退去來，他走进去。三间屋堆放着破烂老家俱外，剩余的空地还有满屋灰尘。

  小杨不死心地转向我才建好的两间新房。伸头先看东侧房，房间内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四屜桌。

  床上坐着抱着我二姑娘的旭芝。

  小杨自觉的退到我准备做堂屋的半间屋子里站着，他看见空荡荡的房间，呆滞了。

  街道主任和一些熟悉我的人，陸续参观起我的空旷的室内。我室内墙上新刷的石灰水，散发出来氢氧化钙的清香，洁白无瑕的墙壁把灯光反射的更加明亮。崭新的门窗让旭芝用外绿色内黄色的油漆刷得鲜艳赏目。

  从内部装修后的观感来评价我这两间平房，也许能评上“甲级平房”。实际上它是只有7平方米的倒座可做“客厅，”倒座后的套间也只有8平方米做为“书房，”剩下的15平方米做为我们的“卧室”了。

  我打破僵局。坦然地面对大家说，不怕各位來客笑话，我这两间房子是中看，能用，不能讲的东西。

  我指着前墙、隔断、后墙和山墙继续平和的说，一般来说砖房墙厚都是240毫米，我的这几道墙是120毫米厚，也就是像咱们公共厕所的围墙一个样。比你们的墙少用一半的砖头！

  在国家设计规范中根本不会釆用120墙当承重墙的。

  我又指指中间一道240毫米厚的山墙说，为了保证砌墙时稳定性。我这时把在起重所工程师面前学來的一些专业术语，用来装点门面，反正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能听得懂。我就用半截砖和整砖配合着砌成五顺一丁的山墙。

  人堆里有一个人是瓦匠，随声附和的给予证明了我的说法：“有这种砌法。当半截砖多的时候，工地上的老板都逼着我们这样砌。”

  來的人都很信任瓦匠老兄的说法。

  乘瓦匠人老兄发言的机会，我进里屋在抽屉里面拿出一叠用钉书钉钉在一起的发票。

    片警接过我递给他的发票。他装模作样的前后翻了翻问我，“就算砖头你说清了，那木料呢？瓦是分配控制，我没见你的买瓦发票和工人工资？”

  我想，这小子是有备而來呀！

  那么我就对你们一一回答吧。

  先说木材，我工地上有一棵碍事的老椿树，我家自己种的一棵柳树，它们的胸径都超过600毫米，我出加工费在我公司木器加工厂加工。我指指他手里的发票。树皮部分做成屋面的瓦板和挂瓦条。檩子是起一机部起重机械研究所从五七干校退回的木杆。你可以看发票上的数量，不要操心单价。

  我还剩有料皮子。说完我就领片警去倒座后面准备做书房的房间，打开电灯指着一米高的用铅丝捆扎整齐的料皮堆，並从中任意抽出一块树皮说，谁想拉走烧鍋我送给你们。先说好呵，我不出运费。

  我这房子前后共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建成。我每天吃完晚饭，你们散步、聊天。我在下面抛砖，我老婆大个肚子在架子上接砖。我再上架子往后墙转。一歩架的砖运满了，我就活灰，上架子用小桶扯灰浆，倒入大灰桶备用。我老婆不能弯腰但可以把绳勾住小桶绊。

  我除了会泥工活还会剪裁和木工活，门窗是我自己加工。玻璃在玻璃制镜厂划的成品小块，旭芝安装。电工和油漆活都是旭芝干的。

  片警小楊在我的提醒下，看了水泥票据上的数字问：“水泥为什么才三袋呀？”

  我自豪地说，信阳的泥工会发明创造出以假乱真的水泥地面。

  泥工老兄抢过我的话说：“假地面。真正的混凝土地面是先浇一层100毫米厚的混凝土，抹上20毫米的找平层，最上面再铺20毫米厚的灰多沙少的面层，然后收光。真地面费工费料，我们经常为穷朋友做假地面。这么小的两间地面，最多30平米，我们用两袋水泥就够了，他自己收的光，最多两袋半水泥，加上抹窗台用水泥，三袋足够。”

  最后谈到瓦，我盖房子根本没考虑到瓦。谁知道等需用瓦时特难买，我的木基层淋雨达半年之久，终于遇见平桥电厂搞烟囱除尘设计的工程师李炳环先生，他依他岳父的名义，从水利电力工业部开的证明文件，批了五间房的瓦。但发票仅有一张送北京部里备案。明天我找李工开个证明，盖好电业局公章可以吗？

  一切证明我的房子是我自己劳动所得。扬片警用不耐烦的语气对街道主任黄文玉说，走哇！

  我送他们到二层院的时候，原来堆满院的男女和架子车都无影无踪了。

  我送到我原来住的房门口时，我对小杨说：“今后有事可以白天找我，别深更半夜查户口影响四邻睡觉。”

  二层院现在的居民是徐妈、栗妈、张妈，我婚房对门的冯妈，她们听见我送人的说话声，陸续关灭了屋灯。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我拿着李工程师找到电业局局长开具的瓦的有关证明信找楊片警兑现。

  小楊有事出去了。

  澄清街居委会的片警李老兄接待了我，我把昨晚上的事情简单的做了汇报，又把证明摆在桌子上说，我夹兑现的证明。

  李片警接过我的证据看了看说：“小杨就是个“二信球”（信阳土语指办事不加思索的人。）我们所长再三嘱咐我们，办事一定要证据十足，重大事件要汇报。他是立功心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担心事态发展对大家都不利，就对李片警说：“李兄，到此为止。我自己都不计交，你就高抬贵手，大家一了百了。”

  四年过去了，也就是1978年春季的一天晚上，全家在后院的水磨石园桌前正准备吃饭，杨片警第二次进入我的院里。他风风火火的进院就说，老赵，你生了儿子还没安户籍是不？

  我回答，没有准身证不就是黑人黑户吗！就让他先黑几年，等他长大了，政策法规有新的变化了再说。

  楊片警很正式的告诉我，咱们的李先念主席说，中国人就是中国的公民！黑人黑户是对中国人的污辱。明天去派出所户籍窗口，带上户口本和儿子的出身证明，申报安户口。一定啊！

  在这四年里我的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俩个妹妹出嫁了。由结婚第二年的第一个女儿开始，经过八年的努力，家中由借钱过日子发展到盖房子，卖房子，再盖房子。旭芝又添了一女一儿，一家六口祖孙三代同堂其乐融融。

  后院的“甲级平房”经人牵线，连院中的一口手压水丼，以人民币4000元的价格卖给了信阳市第二商业局。

  这4000元干什么为好呢？我已不欠任何人的款了，可我们一家六口人仍寄住在大舅的祖传的平房里。我不能永远寄住在我大舅家！自己必须盖房子！

  我这篇随笔的时间跨度有点大。因为都是盖房子引起的一些不愉快。我想把它们整理放在“筑巢风波”里。

  1978年，国家由以阶级斗争为纲改变到以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轨道上运行。

  1978年，由4000元卖房钱做底，我可以自力更生的再建房子，成为有房产权的公民。

  第一步选址。我和旭芝从后院搬回到原来结婚用的两间房。奶奶、孙女、孙子住里间。我和旭芝住外间。倒座作为客厅和餐厅。我在山墙上开了个洞，在山墙外建了一个约4.5平方米的厨房。

  我妈已经很满足现状。但我想折腾。

  我山墙外还有原来王家大院留下的，大门外和大门内连倒坍的大门房在内的的空地，约80平方米的空闲的屋基场。我在亱深人靜的时侯与旭芝仔细的测量着尺寸。我在办公室里做了几个方案，最后选定了一个自己能够独立，又有小院的方案。

底层平面由南往北为，一个3✖️5米的小院，院南贴着别家的后墙砌了一部露天曲尺型梯。梯子踏步下面砌了个园拱，用于堆蜂窩煤。曲尺的另一个直角边下面留了一个朝东临樱桃园一胡同的双开大门。门北侧用砖砌了个洗衣池，主房前墙朝南，墙上留一门一窗。窗户的尺寸一改往日不能对开的小格栅方案，做成1.5✖️1.8米的上部带亮子的三扇玻璃窗。

由于尺寸限制，堂屋的进深为3.5米，宽为6米。里面的卧室同样为3.5米乘6米。原来厨房的门做为新老房屋的水平交通通道。

  二楼朝南留下一间屋的大露台。（两年后露台又盖成房子，成为我的书房和绘图室。）

  新房的后墙离老房子留了个4米宽的通道，可以进到二层院和三层院，还可以进原来的老房门。

  原来的大操场被学校收为校园，给樱桃园一胡同留了条3米宽的胡同。

  有钱就请刘坤朝大师兄的队伍突击砌墙，两天砌完一层墙体。一层楼板改为現浇混凝土结构。（刘坤朝师兄从专建公司自动离职，成立了自己的一支专业承包队伍。他成为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老板。）

  我的身份变了，找刘官租借了一层模板和支撑。聘请了一队的几个高级别的木工师傅支模板；聘请孙大学的钢筋工来绑扎钢筋；混凝土运输车从肖家湾运來机械搅拌均匀的混凝土。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97.6平方米的住宅竣工了。

  给我留下终生遣憾的是，浇灌一层砼时一根钢桁架下面的支撑滑掉了。经过三个小时的抢修，后墙顶撑处还是留下一个约五厘米的大鼓包。

  新房装修虽是比较简单普通，可是空间较大又窗明几亮。又引来了一场羡慕和嫉妒。

  我把老屋里间还给大舅，我们做新婚房的那间改成厨房。

  新房一楼做为客厅，新年來客和平常私聊，它成为真正的客厅，我家也由親戚过门不遇变成了隔吨不隔天的有朋友来光顾。

  我和旭芝一起去信阳二中向我大舅大舅妈表白，只要我大表哥从北方回信阳，我不但把房立即退还大哥，一定要好好的迎接全家！

  我大舅高兴地对大舅妈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说赵仁两口子通情达礼吧。今天的表态，你们的心可以放肚子里了！

  房子、孩子、票子都有了。

  我妈臉上每天都乐开了花。

  欲知孩子如何，请看下篇《瓦璋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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