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江山人
“就是这一溜溜沟沟~~,就是这一道道坎坎~~就恋这一排排窑洞,就恋这一缕缕炊烟,就恋这一把把黄土,就盼有一座座青山 …...”
听着熟悉的旋律,哼着亲切的老歌,左脚踩着节拍,三军子熟练地把车拐上了黄土路,向着山沟深处的小村庄驶去。那座山沟深处的小村庄,就是三军子的老家。
三军子上次回村,还是前年冬天。那次回来是要给爹过周年,要祭祖,顺便安排老娘的赡养事宜。
老娘就是眼睛瞎了,其余还好,能吃能睡,自个儿也能摸着院墙上茅房,但收拾家却不能了。本家有个寡妇二嫂,负责照顾老娘饮食洗漱,算是个保姆,一个月一千块。但她不大可能每天过来,给老娘收拾窑里院外——人家自己还一大家子人呢。
三军子的车在满天尘土中进了村,停在了自家院外的空场上。等尘土散去,三军子跳下了车,把车里的大包小包都拿回了老娘窑洞里,然后一屁股就坐到了炕上,长长呼了一大口气!
瞎眼老娘欠动屁股挪了过来,摸索着抓住了三军子的手,一边摩挲着,一边喃喃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买那么多东西!累了吧,冷不冷——看看这手冰凉的!”
三军子冲老娘笑笑说:“娘,不冷,这半天快冒汗了都。”说着从炕桌上抓起一只扣着的碗,拿起暖壶倒了半碗水,大口大口喝起来。
“慢着点,别呛着!就你一人回来了?涛涛没跟着你一起回来?又长高了吧?小芸还那么忙?她爹妈都好吧?”
“涛涛还没放假呢,小芸也还是那样,我们都挺好。”
三军子起身把堆在炕上的东西都放到里间窑,顺便打了一壶水坐到了炉子上。
“饿了吧,给你找点吃的……”瞎眼老娘欠动屁股挪到炕沿边上,打算下地。
“我不饿,你就别动了。”三军子拉住老娘的手忙说:“晚上二嫂过来做好了饭,咱一起吃,现在不忙。”
“哦~那你坐,坐,上炕来。”
三军子握住老娘的这双手仔细打量着。这双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巧手,曾经那么的粗糙,而今却不再粗糙。手指软绵绵的变了细长,没了硬硬的痂;手背上凸起黑粗的扭曲青筋;手掌没了厚肉;手腕细瘦一如小孩子般,只是皮肤黑粗了些且软塌塌了。
“娘,你又瘦了……”
“来,上炕里头歇着,咱说说话……”
三军子上了炕,挨着老娘坐了,伸手到褥子下面的漆布上摸了摸,温温的不算太烫手。靠墙摞着几床常用被褥,豆腐块般一如过去方正。
冬天午后的太阳,一转眼就下山了。娘俩说着些闲话,屋里渐渐暗了下来,需要点灯了。
现如今山村的夜晚,早已经没有了曾经的万家灯火,只有稀稀落落几处星星点点,从远处看着,还以为是距离不远的好几个小村子。
三军子家一排老窑照样漆黑,这会儿也只有老娘这间窑亮着灯。窑洞里热气迷漫,炉火通红。大锅里煮着肉,寡妇二嫂在炉台边上忙活着。
功夫不大,二嫂把煮好的肉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满满一大盆。三军子夹了小半碗肉端到老娘手里说:“娘,趁热先吃点肉吧。”
爽口腌萝卜,炖得喷香的五花肉,二嫂拿手的蒸花馍,再来一碗小米粥……在三军子记忆中,陪着老娘一起吃饭一起唠闲话的情景,似乎已经相隔了非常遥远的年代了!现在挨着老娘坐在小炕桌上旁,享受这久违了的一顿晚饭,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亲热。
吃完饭送走二嫂返回到老娘窑洞门外的时候,三军子透过玻璃窗看见,老娘一个人坐在炕桌前,捧着那个古董般的针线笸箩好像在发呆。她两手在里边不住地扒拉来扒拉去,好像在找东西,但又不像。三军子瞬间就懂了!就是这个针线笸箩,让娘在无尽的黑暗里打发着无聊的时光——娘是在玩呢。
三军子关好门,脱鞋上炕,挨着老娘坐下,握住了老娘干瘦的手说:“娘,不早了,歇着吧咱。”
瞎眼老娘没有马上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挪了挪屁股,把头扭向了窗户,好象能看到外边檐子下昏黄的灯光一样,迷着睁不开的干眼皮说道:“早年呢,还能数见那窗眼儿呢。可是越到后来,这眼就越花了,窗棂子啥的都看不清了,就像给人蒙上花布一样,看人也就是个影子了。到了这阵子吧,白天也都是黑夜了,全瞎了!”
“娘~”,三军子胸腔里顿时涌上了一丝揪心的疼。
老娘搓着那两只干枯的手,依旧朝着窗户缓缓说道:“娘眼睛是瞎了,但不糊涂,这耳朵好使着呢!你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出去接了个电话?娘都听见了!你哥他们回不来,就回不来吧——都在忙,忙!”
“娘~,那电话……”
三军子顿了顿说:“娘,我回来了,我在呢,娘!”
三军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想要几句安慰老娘的话,可这话,该怎么说?
暗黑的夜,万籁俱寂,远处间或有几声狗子叫,此外再无任何响动。三军子拼命睁大两只眼,满屋子打量,似乎要找出点什么能看得见的东西来,然而除了黑暗里黑的窑顶,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娘睡得很安稳,侧着身子背向自己,肩膀有节奏地一动一动。三军子知道,娘和自己一样,没有睡着!
这老窑洞的火炕,睡着就是那么舒服!想想自己家里那不凉不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停的暖气,这里无疑就是天堂!
每当饭做好了,大锅盖揭开来,在这冷冬的窑洞里,满家热气腾腾。饭菜是那么的喷香,通红的炉火映红了人的脸,也映照着墙壁上斑驳的泥皮。
这样的山村窑洞烟火气,是混凝土楼房里,冰冷的厨房餐厅和现代化家电无法比拟的。这些深刻印在脑海里的童年记忆,现在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眼前,那么亲切,那么不舍!
瞎了眼的老娘除了吃饭上厕所,偶尔和人接应几句闲话外,一天也不说什么话,就只是静静坐在炕桌前,扒拉她的那些针头线脑……
下次吧,下次一定!带上小芸和涛涛,还有大哥二全家一起回来,多住上些日子,好好陪老娘……
一阵尘土飘过,三军子的车穿出一排排窑洞之间的黄土小路,离开了他的小村庄,驶向了自己的另一个牵挂之地。身背后的山沟,和沟壑间错落的窑洞,渐行渐远,终于看不见。
他打开了车上的音响,不由自主地跟着一首老歌的旋律唱起来: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的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 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飘泊!
作者简介
一江山人 文学爱好者,简书会员。醉心中华传统文化,业余从事文学创作。热爱学习,热爱生活,平凡周事职场,清静闲读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