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住在这个地方已经有半年多了。每天只要加班不是太晚,我都会转一圈去那个小农贸市场买菜。吃饭是人的头等大事,这是完全无法逃避的问题;有时加班时间稍长点,累了,还想吃点好的、还想喝点酒……菜市场跑得就愈发勤了。
市场旁边有个卖菜的老太太,相当的老,目测应该八十岁还不止的样子。每当我路过那儿,她都会喊一下我:“青年!就还两小把了,带着吧,自己种的……”
老实说,我不愿意买她的菜:又老又蔫又贵不说,可能是放得时间总是比较长的缘故吧,还特别容易坏,往往买回去放一天就烂一半。这也还罢了,她还没有收款码,现在谁还带一些现金零钱呢?何况带着钱包干活也的确不方便,所以每次买她的菜都要去旁边卖千层饼的摊位去扫码换零钱。一次两次也就这样了,可时间一长,老是麻烦人家也不好意思,于是往往在买了饭的同时,为了买她的菜还要再买一份额外的千层饼,虽然我并不爱吃那个。
老太太身后经常会坐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有时在那玩手机、有时也会见她就着旁边的灯光写作业。市场旁边是个小学,想来老太太也是卖菜顺带着接孩子。小姑娘长得极瘦,完全没有肉的一张瓜子脸便显得眼睛特别大。我从来没听小姑娘说过一句话,总是文文静静得坐在那儿,有时天太晚了,每当有人驻足在奶奶的菜摊前,她的大眼睛里总会流露出一丝很难让人发觉的哀求之意。
我给常买她们的菜。不是我心好,其实我一点也不可怜她们,只不过因为老太太总是把我这个妥妥的中年男人称做“青年”,让业已不再年青的我产生了极大的满足感。返老还童的我一高兴,便把她的菜给买回家了。
有一天,我下班早。本以为能早早吃饭休息了,谁知天不从人愿,还没走到菜市场,电动车便坏了,于是只好推着去修。下班时间,修车的生意也好,排队的时候我去买菜,又赶上老太太剩了两把韭菜:“青年,这两把韭菜是下午新割的,带着吧,做汤炒菜都好吃……”我一看那卖相就知道,那韭菜没三天也有两天了,可谁让我就喜欢听人叫我“青年”呢?二话不说,买了下来。
恰好电瓶车修好还早,我便在老太太旁边的马扎上坐了下来,休息一会,顺带也听老太太再管我叫两声“青年”,多享受享受。
难得有人说话,她也愿意多聊会。老太太今年七十八,她说她的身子骨老是疼,好长时间了,有时咳嗽一下就受不了;老太太说,她一出门就流眼泪,因为天天卖菜,眼睛老是肿着……我说那就是沙眼,常点点眼药水就能强点……老太太说,没有钱。原来眼药水才两块钱,现在二十块都买不到。她说的对,好像从去年还是前年开始,原本就卖一块五的普通氧氟沙星眼药水也成了处方药,药店里根本就没货。
她说了家里的状况:她原本是种地的农民,拆迁后也成了城里人,现在只有靠开荒的几分地种菜养活自己;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家,小儿子残疾。她带的这个孙女是小儿子的。她已多年没有了老伴,一个人过活,不再和儿子一起吃住。我问老人,两个儿子一年给你多少钱?她说,一年一人两百……我大吃一惊:其余的就没有了?老人唠叨了起来:大儿子刚建买了房子,90多万,首付也是借的;小儿子在外面打工时伤了腰和腿,治病花光了积蓄还不能再干活了。媳妇受不了苦,跟他离了婚,留下了一个小孙女,她还得帮养着……“他们自己都要煎熬,哪来的钱……我哪能要他们的钱。再说我一个月还有两百块钱的养老金,再卖点菜,也够吃了……”老太太嘟囔道。
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大城市里也还有人要靠种菜生活;同样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城市里也还有如此的赤贫。
和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农民一样,老太太也曾经每年上缴相当于自己收入一半的粮食作为公粮当作农业税和三提五统资金,并且每年还要付出十几个乃至几十个无偿的义务工修水渠水库、铁路公路、整平土地,支援国家建设。如今他们老了,在政府关怀下每月能领到几十元到一百多元左右的养老金,可能有的地方更多一些,比如这个老太太,她一个月就能领两百。可是这些钱现实生活中却是杯水车薪,与退休的干部教师工人的几千元的退休金相比,实在少得可怜,更遑论那些公雾猿了!
现在的猪肉二十五块钱一斤、一般的青菜都要五六块钱一斤,老太太种的菜自己都舍不得吃,要给孙女换学费……他们原来缴的公粮和付出的无偿劳役就这么算了?能否转为社保?哪怕提高他们的养老金到(600--1000)的水平,让这些曾经为国家原始积累作出过贡献的农民有一个稍微安稳幸福的晚年也好吧?
试想,就算他们从现在开始领,以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岁数又能领几年?
还望吃特供“青年”们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