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990年-1078年),字子野,乌程(今浙江湖州吴兴)人,北宋时期著名的词人,曾任安陆县知县,人称“张安陆”,又因作品中三处善用“影”字,所以也称“张三影”。
张子夜算是大器晚成,直到四十岁才高举进士。虽说一生官做的不大,但他以七十四岁的高龄才在尚书都官郎中(五品)的位置上退下来,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晚年常往来于杭州、吴兴之间,垂钓游冶、诗词自娱并与当时活跃在文坛的众多大腕如梅尧臣、欧阳修、苏轼等时有唱和互动,日子过得安逸逍遥,直到八十九岁才离开人世。
其词内容多涉及男女之情以及反映士大夫的闲适生活,语言工巧,情致浓郁,内敛蕴藉。他擅长小令,兼作慢词,并在由小令向慢词的转变过程中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下面让我们欣赏他的两首词。
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
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
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天仙子:双调六十八字,上下片对称,各六句、五仄韵。
水调:曲调名,相传为隋炀帝所作。杜牧有诗云:“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流景:逝去的年华、光阴。记省(xǐng):记得、省悟。并禽:成对的鸟儿,这里指鸳鸯。瞑:昏暗。
词意:
手执酒杯欣赏《水调歌》曲,午醉醒来,心中的愁绪却没有消解。送别春天,不知它何时再度降临世间?对镜晚照,光阴似水,年华不再,只能空留回忆。
昏暗的暮色下成双成对的鸳鸯在沙滩上栖息;花儿在月光下摆弄着自己的身影。一重重帘幕遮住了灯光,风依旧在吹,人声已安静,想必明天的落花定会铺满路径。
张先的词大多吟花弄月,旖旎哀艳,间或离恨别情之作,也是意态凄婉、含蓄深沉。比如《千秋岁》中的几句“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就最能代表他的词风。
这首词却是伤春、惜时之作,表达了因青春不再、仕途不顺而产生的淡淡忧伤与无奈。
此时的张先刚过天命之年,正在嘉兴任判官。
这天,他身有小恙,未去赴院府宴会,而是在家里独酌自饮。原本想借酒消愁,谁知临镜一照,容颜渐老,再看外面的池边沙岸上鸳鸯成双栖息,不由得他追忆起昔日的风流韵事,伤叹如流水般逝去的光景。
然而,张先毕竟是张先,他和王昌龄一样,永远保持着一颗童心,是那种给点阳光即灿烂的放达之人。
伤感却不沮丧,喟叹却不消沉。
所以,晚风拂过,云开之际,他立即捕捉到了花儿摇曳的风姿。而这一句“云破月来花弄影”更是成了他屡屡向友人显摆的得意之作。
他早些年曾写过一阕《一丛花令》,其中有“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之句,令文坛领袖欧阳修也深为折服,竟然有一次倒屣迎之曰:“此乃‘桃杏嫁东风’郎中?”但《天仙子》一经问世,他的绰号又变了。
据清初词人沈雄所编撰的《古今词话》记载,有人曾对张先说:“别人都称你为张三中,即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张先反问道:“为何不称我张三影?”继而接着解释说:“‘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柳径无人,堕飞絮无影’,这些都是我生平得意之作。”世人遂改称其为“张三影”。
按我看,“云破月来花弄影”远远比其它两句生动、贴切,尤其一个“弄”字,当真神来之笔,怪不得另一位词人宋祁见张先时直接用这句称呼他了。
仿佛所有的伤春情怀,都因最终落脚于落英缤纷而显得凄美富有诗意。而张先这句“明日落红应满径”,让我自然回忆起三年前写的一首七绝:
原是人间四月天,百花斗妍芳菲比。惟有海棠落红尽,滴滴相思到院庭。
我家院子东南角植有一株海棠,隔日还是一树繁花,片片蝶衣,轻柔妩媚,谁知经过一夜风雨的侵凌,翌日早已是落红满地,变得“绿肥红瘦”了。
我早已过了天命,相思于我无疑是一种奢侈的情愫。我知道当时其实只是在为流逝的岁月,为无法挽留的年华,空自叹惋、惆怅不已。
青门引
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
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
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
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青门引:双调小令五十二字,上片五句三仄韵,下片四句三仄韵。
词意:
天气刚刚转暖,却还有一丝清冷,风雨直到傍晚才消停。时近清明,庭院空寂无声;春去花残,闷酒几杯,又勾起我年年伤春的心病。
一阵清冷的晚风,夹带着城头的画角嘶鸣,将我从醉梦中吹醒。夜已深沉,重门早已紧闭,显出死一般的寂静。更让人不堪的是,那苍白凄凉的月光,隔墙投射过来邻家秋千荡起的身影。
张先的作品大多描写得细腻婉约、韵高情深,在朦胧含蓄中耐人寻味。譬如最后那句“隔墙送过秋千影”,就给人带来无限的想象。
或许邻家那位美丽的少女,春和景明之时,常在院子里荡秋千,银铃般的笑声穿越围墙,让张先这个多情才子几次心摇神驰、迷醉不已。但今天下了一整天雨,隔壁的姑娘没有踏出家门。
于是,寂寥的深夜,溶溶的月色下,映入眼帘的只有影影倬倬的秋千。
伊人何在?是否同样在伤春?或者正在做着怀春的美梦?张先想到这里,有些落寞,有些无奈,继而用他一贯的自嘲口吻默念道:老不正经!随后吹灭了蜡烛,钻进了老妻焐热了的被窝里......
显然,张先是个性情中人,感情丰沛,精力旺盛。他好色而不淫,多情却不沉溺。男女情事不断滋润着他的身心,加上豁达淡泊的生活态度,这些都足以让他从容潇洒、延寿益年。
这不,老而弥坚的他居然在八十岁的高龄还迎娶了十八岁的妙龄女子为妾。
据说,他为此在一次家宴上,还无不得意地赋诗一首:“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在场的好友,与他有忘年之交的苏轼随即唱和道:“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后来这位小妾八年中为他生了两男两女。张先一生共有十子两女,年纪最大的大儿子和年纪最小的小女儿正好相差六十岁。此事自然成为宋初文坛的一段佳话,而且香艳至今,仍为世人津津乐道。
不过,九百三十四年后(2004年),八十二岁的Y·振·ning与二十八岁的W·F喜结连理,奇迹般地延续了近一千年前的风流佳话,让无数男人惊叹之余再次深切体会“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这一千古不变的真理。
吟诵张子夜的作品,如同品尝醇香的老酒。那是他用落英酿造的美酒,一沾口,就再不愿放下,同时放不下的还有一切与春天相关的那些久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