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董轩认识那年,我大三,他大四。
那天是五一放假,晚上我和老幺闲来无事决定去舞厅跳舞。老幺是我们寝室最小的,睡我上铺。我是老大,我俩关系最铁。两个粗糙的川妹子,简单收拾了一下,顶着两张青春无敌的素脸出了门。
学校所谓的舞厅就是宿舍旁边的学生活动中心。每年新生托运的行李都堆放在那里,学生到校后去那里取。平时学校的各种社团活动也在那里举行。到了周末,收拾一下,就成了舞厅。
舞厅里放着节奏明显的舞曲,灯光闪烁,人影幢幢。我俩找了个人少一点的地方,拉起手就开始跳。重庆的高校流行“杂痞舞”,简单的交谊舞,但脚不离地,擦着走,手势也随意,很好玩。
一曲终了,我俩到靠墙边站着休息。下一曲开始,旁边隔不远一个男生迟疑地走到我面前,微躬了身子,做了请的手势。紫光灯照得他身上的白衬衫亮得有些晃眼。我有些愕然,自觉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类型。我看着他说:“我不大会跳哦!”。他笑了,露出两排发光的牙齿,“我也不太会,没关系!”老幺在旁边推了我一把,我只好伸出手。
事实证明,我俩是真的都不会跳。和老幺跳时是她带的我。换了我俩,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刚开始还相互道歉,后来都忍不住笑个不停。干脆放弃挣扎,寻了最角落里的凳子坐下聊天。老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舞厅里很吵,说话都得凑近了耳朵大声说。重庆的热天来得早,舞厅里又闷,感觉更热。我无意间抬手扇风,他指着出口的方向问我:“要不咱们出去走走?”,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出舞厅。
外面正是重庆最好的季节,凉风习习,空气中满是花草的芬芳。在路灯下,我看清了他的样子:方正的脸,眼睛很大,闪着光,一副很聪明的样子,嘴角一直噙着笑。他比我高了大半个头,跟我说话时微侧着身子,低着头。
我们在学校绕着圈慢慢走,慢慢聊。他叫董轩,家在新疆乌市,学建筑安装,已经大四了,再有两个多月该毕业了。我们聊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乐的,聊得挺开心。我一开始跟他讲普通话,后来懒得讲了,就用四川话噼里啪啦。偶尔他听不懂了,就会停在原地疑惑地问我:“我没听懂呢,什么意思?”,“你说慢一点,我能听懂的”。
我们聊了好久,直到寝室快关门的时候。建院是所工科院校,女生特别少,女生寝室只有一幢,九舍。男生们都把九舍叫“熊猫馆”。每晚十点,九舍准时落锁关门。我们踩着点儿到宿舍楼下,舍管秦妈已经站在门口催了,他忽然想起什么,问我:“都忘了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住哪个宿舍?”我一边作势开跑,一边对他说:“702李英子”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我们几个留守的正在寝室嗑瓜子神聊,墙上的呼叫器突然传来秦妈的声音;"702李英子有人找”“702李英子有人找”。我很惊讶,哪个会找我?我没什么异性朋友,而女生是可以直接上来的。呼叫器是单向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我下了楼,站在宿舍门口东张西望。董轩从对面几米外的一棵树下走过来,一边朝我挥手,还是白衬衫,牛仔裤,肤色有点黑,平添了几分憨厚。我刚开始有点不自然,很快就恢复了江湖儿女的本色,熟络地和他摆起龙门阵来。
最终我俩决定去看场录像。出校门不远就有镭射录像厅,正在上演泰勒的《埃及艳后》。他买了票,我买了酸奶和爆米花,津津有味地看录像。坐在成双成对卿卿我我的情侣中间,也没觉得尴尬。看完录像,回宿舍前,他约我第二天去鹅岭公园。五一放假,也该出去玩玩,我答应了。
记得那是个阴天,我穿了件白色的衬衣,衬衣外套了个米色的小马甲,衬衣下摆塞在牛仔裤里。长头发一古脑梳到后面编了个快及腰的辫子,没刘海,露出光光的脑门儿。衬衣是悬垂性很好的布料,宽大的袖子,晃晃悠悠的,我喜欢这种利落又飘逸的感觉。我游说了老幺和我们一起去,老幺一头短发配T恤牛仔,全无女儿家的娇态。
因为是放假的缘故,鹅岭公园人很多,到处亭台楼阁,鲜花盛开,还有很多用植物和花卉造的型,吸人眼球。我和老幺是真奔着玩去的,这瞅瞅,那看看,跑得飞快,不停用四川话吧啦吧啦。董轩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怎么插得上话,但还是面带笑容。走到一处僻静山边,一块滑落的大石挡住了路。董轩几步跳上石头,伸手想拉我们,我们两个女汉子嘿嘿两声自己跳了上去,再轻飘飘跳下去,往前跑了。中午,我们仨去吃了小火锅。重庆的小火锅,是真好吃。九宫格的锅,红亮亮的汤,煮上鸭血、午餐肉、宽粉儿……我和老幺吃得那叫一个欢。董轩吃了碗蛋炒饭,菜吃得不多,可能是怕辣,感觉多数时间在帮我们煮菜捞菜了。
那天过后,董轩经常来找我,到处逛逛,看看电影,吃吃饭。有时两个人,有时加上老幺三个人。寝室里其他人都说他在追我,我嗤之以鼻,就不能是男的朋友吗?一个个的小女儿心思!
时间过得很快,放暑假了。董轩是毕业班,他们离校时间晚。我考完试没跟他告别,当天就回家了。
新学期开始,我重新回到了学校,不久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他说自己已经上班了。从此以后,几乎每周都会收到一封他的信,絮絮地说他工作、生活的事。我收一封回一封,说说学校,说说我们都知道的人和事。有一回他还寄了一大包葡萄干、红枣过来。
冬天的时候,又收到他一封来信。他说:单位里有个同事老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婉言谢绝了。昨天我在办公室的时候,有个姑娘来了,问我董轩在不在。我猜跟那个事有关,就跟她说,董轩出去了,你要不等等他。然后装作上厕所溜了。随信还有一张照片。一片冰天雪地,在远处天与地的交汇处,站着一个小人儿,举着双手,像在呼唤着什么,那是董轩。我是个最善于化尴尬为自然,装没事的人。我回信只字未提他说的事,只说自己的近况等等。我们一如既往地通信闲聊。
这年春节过后返校,很快我也将毕业了。有一天秦妈又在呼叫器里叫我。我在宿舍门口看见了董轩!天有些冷,我们到食堂二楼坐着聊天。他好像很高兴,比以往的话多。我问他不上班吗?能这么跑出来。他说,乌市那边冻土,工程都停着,所以能请假。我问他来重庆干嘛?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怕他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话来,又赶紧岔开了。我们一起吃了个饭,然后我找了个写论文的借口就回去了。
接下来几天晚饭时他都过来找我吃饭,他说写论文也要吃饭吧。我每次都带上老幺。最后一天饭后,他跟我说他要回去了,单位上催了。我说好,一路顺风。他眼中有些不舍,有些黯然,看了看旁边的老幺,没再说什么。
最后一学期,忙着写论文,忙着找工作,兵荒马乱的,和董亚通信也少了。毕业前夕,我收到了他一封来信。他在信中说,他有个同学在成都,邀他来成都发展,问我觉得如何。我能说什么?我是独女,他是独子,他还有好好的工作。我给他回了信,第一次谈及感情。我说:别对我太好,我是没有心的,忘了我吧!
毕业后我回了老家,从此再没联系过董轩,我知道他家的地址,但没告诉过他我家的地址。我不是个喜欢藕断丝连的人,要断就断得绝决。但我真的希望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过得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