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不老,但却十分的苍老,因为心里憔悴,因为脱发,所以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却已然变得如同四五十岁的体态,这一切的缘故,在于30岁开始的病。
一种可怕却又无奈的病,一种毁了他这一生的病。
他总是平静地坐在病床上玩幼稚的游戏,面对自己的父亲,他不知道说什么。
我看出他的无奈,却只能也只能轻声安慰,作为病友,或许我能安慰几句:“好好休息,或许便好了,你还年轻,还有美好的爱情等待着你。”
“爱情?”他摇摇头,告诉了这一年多来的故事。
如果没有这个病,他是会有幸福的爱情,因为那时候他有,直到一天晚上的可怕的事情发生,打破这一切美好的期望,那天晚上,他本不太舒服的胃突然呕吐不止,那种翻江倒海,吐到苦水的痛苦,真的可怕,那是第一次呕吐,但作为医学出身的他,明白这不是小问题。
天亮之后的去医院的答案,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那时他已经30岁,但没有成家的他,就如同孩子,不知道怎么办,他同时也知道,自己没救了,只能慢慢等死亡的来临,甚至一滴眼泪不知道流。
他似乎忘了,稍微懂点中药理论的他,开个点药,为自己调解自己的胃部痛苦。
而那时候的前女友,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漂亮,温柔,他很喜欢,甚至已经决定请年假去见她了,但在那个晚上后,他不知道怎么办,他应该知道怎么办,特别是知道她弟弟因病早夭之后,自己该放放手,不想她再一次看着亲近的人失去,总是在不停地跟女朋友说彼此不合适,哪怕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在滴血,可没办法,但她依旧爱他,想来看他,他又找一堆理由,让她不要来。
他真的没办法,他的时间不多了,而丫头的年龄还小,前途一片坦荡,不想因为自己再去影响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她还是被老沈逼走了,带着满腔的愤怒。
你又何苦呢?
他无奈地笑笑,与其让她去怀念一个死人,倒不如让她恨自己的无情无义,因为恨不长久,只要她有个新的爱情,就会把过去遗忘的一干二净。
或许他想的对吧。
分手之后,他总是默默地关注,她就像老沈预期的想象那样,去升了学,有个新的感情,她这样的女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于是,他在看到这些后,便将前女友的一切回忆焚化,一切能了解到她的渠道切掉,不该再去打扰,从此江湖路远,再无相见,况且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时间越来越少了,他的脚也痛得走不了太多路了,只能不停地给自己吃各种中成药缓解症状,他无奈地笑笑,觉得自己还是蛮优秀的,知道吃什么样的药,治什么症状。
但总是坚持不了太久,老天并没有心疼苦命人,两年多的疫情,他又变成疫情防控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他不记得一年有多少个夜晚是不需要熬夜加班的,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同事们笑话他,没见识,为什么要调动一个没有前途的岗位,但他无奈地笑笑,他不想在一个岗位,打几份工,夜以继日,连个休息时间都没有,就算每个月多几百块,他也不想要,真的也做不到,自己不知道该听卫健领导,还是疾控领导,一个人,一堆领导,所以只能走,单纯地做一件事。
但也无所谓了,对他来说,前途,没那么所谓了,一切反正都毁了。
年初的时候,他已经慢慢地吃不下饭了,体内毒素的堆积,让他有点恍惚,头昏脑涨,那时候开始,他就开始研究自己要怎么死。
他无奈地笑笑。
我问他,怕死?
不怕。
那想死吗?
不想啊,可是,我吃不下饭了,人也难受,你有没有体验过,一整天没吃东西,肚子空空的,却闻到饭菜就恶心,食堂的饭菜自己一口没动就倒掉时,为自己浪费粮食而内疚,可自己真的什么都吃不下了,越来越吃不下,每天勉强扒拉几口白饭,让他自己勉强活着。
但他越来越消瘦,朋友们却以为他工作太辛苦了,他什么都没说,包括家人,朋友。
朋友甚至还为他安排相亲,他却不知道如何拒绝,见了那个妹子,也是个极好的女孩,他也找了理由,辩解不合适,但那姑娘却是个心眼很好的姑娘,楞是被他处成普通朋友,甚至为她相亲出谋划策,心里哪怕怪怪的,却也觉得不错,最起码多个朋友,也开始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选择跟前女友谈恋爱,如果一直是朋友,或许就不用再也不能联系,但也无所谓,他没有太多时间。
终有一天,他什么都吃不进去,奶奶来看,看到他蜡黄的脸,瘦弱不成样的身体,哪怕他忍着痛,让奶奶不看出来自己走不动,但老人不是傻子,她一直催问,是不是要去医院检查。
他生气地吼老太太多事,能有什么事。
他送奶奶去了车站,这是他想最后送送她,哪怕公交站跟宿舍就几步路,他也知道,奶奶会跟所有亲人说自己身体情况,自己很快也瞒不住。
周六。
他已经考虑了很久自己要怎么死,他是个怂人,怕疼,怕难受,怕……
百度各种死法。
比如跳河,然后查查淹死什么感觉?那很痛苦,不要。
烧炭?
没地方啊,不能正常人的房子,晦气,这种毁人害怕的事不能做,最好是能找个没人的山洞,找不到。可是要烧多少碳,没经验,也不行。
喝农药,不好买,也不好喝,喝不进去。
找个林子上吊,但怕疼,怕太痛苦。
最后作为医学出身,研究出个并不那么痛苦的死法,吃了两瓶降糖药,再加点降压药。
于是乎买了药,写了遗书,他本来觉得自己坚强,但还是哭了,哭着写完,然后把宿舍一切断电,放下钥匙在门上,就打车随便去了村路边。
司机把他放在一个村口,结果他一入村全是人,太尴尬了,一直走,一直走,不停地有人问他来这边做什么,因为此刻天快黑了,他一个外人,在村逛,他只能无奈笑笑,坐错车了,等车回去了。
他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走出村,找个入林中的路,本想继续往前去,却被一座座孤坟给吓回来。他无奈苦笑,没事,自己快去跟他们作伴,不用怕。
也罢,他选择空旷的山坡,把药一股脑吃下,按这个药量,应该死得挺快。
但学医是个二把刀,他无奈笑笑,一直到深夜吃了药半天,他依旧没啥感觉了,本来平时不联系的弟弟妹妹,突然在那一天晚上有了感应,报警,警察根据他的手机很快找到。
其实当时作为疫情防控工作者,他知道自己带着手机,很容易被找到,让他们能找到自己的遗体,只是太相信药了,结果快十个小时自己还是很正常。
但药终究是吃了,所以洗胃,透析,插管, 在ICU的几天里,还有在接下来住院的那一段日子里,他真的觉得自己一点尊严都没有了,他也再不敢如此胡作非为。
但不是因为丢人这一个原因。
因为他看到父亲的眼泪,这一刻,他后悔了,从未聚齐的家人也因为他聚齐了,甚至还有雨夜为找自己奔波的朋友,天天来看自己老师。
说到这儿,他无奈地笑笑,他不想颓废了,为了他自己,为了这么多在乎他的人,命运对他太过于残酷,但他还是可以认真去珍惜这剩余时间。
曾经他总是不喜欢家人的迷信,但这一次,他却不再反对,曾经父亲也不迷信,但自己儿子的不幸,他总是想找到个改变命运的做法,于是他花钱迁坟,做法事,变得越来越迷信,但作为福建人,他的迷信,也只是希望老沈能有得治,能够延长生命,于是不停地全国找医院,想办法。
老沈淡然,他并不怕生死,但却怕爱他的人伤心难过,如今每天配合医院治疗,纵然维持不死,但或许按照父亲说的,或许有一天,科学会有进步。
他似乎不再难过,总是乐呵呵的,但他的开心里,我总能看到一丝丝的悲凉,生命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