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一本讲小说写作的书,而是一本讲小说阅读的书。毕飞宇以一个作家的身份,从阅读与写作的角度,为我们解读一部部伟大的作品。读《小说课》,就像跟随一位医生,见识手术刀的精确。
读这样的书,就像看影评,有时会觉得比电影本身还要精彩。电影里的一帧画面,一个神态,一段沉默,一句言语,在通过他人的解读,才能理解其背后的奥妙和更丰富的含义。就跟看魔术揭秘一样,会有豁然开朗的快感。而这又恰恰反映了鉴赏能力的欠缺。
小说阅读本也是一件比较私人的事情。“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同一篇小说,不同的人能读出不同的东西。这也是小说的魅力所在。那为什么毕飞宇的解读仍然值得一看呢?因为他确能比一般人读出更广阔的世界,更深层的含义。一个人看到了你无法看到的风景,你不想知道那是怎样的画面,还有,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毕飞宇并不回避过度解读。“过度”本身也许是个伪命题,没有人规定解读就一定是要去印证作者当时的想法,而且恐怕谁也无从得知。既然无度,何为过度。就算是过度解读,也未必是件坏事。好的艺术作品一定是能激发想象的。不论是有意安排,还是无心为之,我们都可以将它理解为作者的“直觉”。是直觉造就了这样的精确,生发出这样的意味。这就是读者的收获,也是作品成功的地方。如毕飞宇所说,“杰出的文本是大于作家的。读者的阅读超越了作家,是读者的福,更是作者的福。”
他的一篇篇讲稿,从结构安排、场景调度、语言风格、人物设计等等诸多角度,为我们展示什么叫好小说,且仔细分析好在哪里。字里行间也洋溢着他巨大的喜悦和满足感,只因在阅读过程中捕捉到了这些无比精妙的亮点。我们这种一般读者读罢不禁感到望尘莫及。
他说:“阅读是需要才华的,阅读的才华就是写作的才华。”这本书,在我看来,就是在展示他的阅读才华。
读完了不代表读明白了,没有读明白就等于没读过。而这种“明白”的累积,会逐渐构成阅读能力,也内化为写作能力,成为“直觉”。直觉这个东西是不能精确解释的,但可以用它来做到精确。“在写作的时候,小说家主要靠直觉。他的直觉会让他自然而然地那样写,回过头去一分析,我们会发现作家的直觉原来是如此精确。”因此,写作的思路,用解读出来东西必然不能还原它,更不能成为它,但会塑造它。
如何修炼阅读小说的才华?在书中可见一斑。
1.品读:好作品值得,也需要反复阅读、仔细品味。比如《红楼梦》,是毕飞宇要读一辈子的书。这也许是最基本的阅读技巧,但也最容易忽视。很多时候,一本书看完就是一个任务达成,可能感觉甚好,但又说不清楚到底好在哪里,随手扔在一边,也不会再次翻开,是为只“读”不“品”。而要读懂读透,就必须多读,并且在关键的地方停下来,琢磨,感受,回溯,对照,才真正做到解构,才发现那些在扫视中错过的细节,会是如此精妙的设计,会有如此深刻的寓意。
2.捕捉:毕飞宇在书中提到,读小说要注意把握小说内部的“大”和“小”,即小说的格局、背景、功能,以及局部、细节、留白。他也在后记中给出几个分析维度,即性格、智商、直觉、逻辑,也不失为一种好的解读方法。不管什么角度,都需要在反复的阅读过程中捕捉到一些关键点。可以是矛盾点,或者是反常识、反逻辑的,这种一般比较好发现;可以是关键人物、边缘人物,甚至只是个路人;可以是一段描写文本。只要是能感受到某些特别之处,或是对自己有所触发的,都是支持你往更高处攀登的支点。
3.提问:就是用写作者的视角去读,多问问题。可以注意到,毕飞宇经常会用问题来引出他的解读:“为什么要这么写”,“如果是我来写会怎么样”,“这么写怎么就高级了”等等。我相信这就是他在阅读时对自己的提问。比如对于人物,为什么要安排这个角色?何时出场?串联什么样的关系?从他/她的视角去展现什么东西?在冲突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在文本上是怎么刻画这个人物的?这可能是最难的,也是最有价值的部分。带着问题去求索,去思考,才有可能发现更多惊喜,也让阅读嗅觉变得更加敏锐。
小说的魅力,需要搭配阅读的才华。读懂小说的艺术,也能帮助我们更好地读懂这个世界。这节“小说课”,也许不能完全教会我怎么写,但至少教会了我怎么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