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天意。事情得从我10岁时,我妈领回来一个陌生的姑娘开始说起。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正是吃午饭的时间,我妈下地干活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大概十七八岁,中等个,微胖,皮肤很白,圆圆脸,眼睛乌黑发亮。最吸引我的,是她那根齐腰长的黑辫子,在屁股后面甩来甩去。
她低着头,一句话不说,跟着我妈进了屋。
我看她穿得虽整齐,衣服上却沾了不少黄土,忍不住问我妈:“她是谁?身上怎么那么多土?”
我妈解释说:“娘家那边一个熟人的姑娘,不知怎么跑到我们这边来了,还迷了路,躺在地上,被一群人围着,我刚好碰上了,就把她带家里来了。”
我妈让她上桌和我们一起吃饭,她却怕生似的不过来,还像个受惊的小猫一样,突然穿过堂屋,跑到后面低矮的厨房里,蹲下身子,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不肯出来。
我偷偷跑到厨房门口去看她,我妈看见了,把我狠狠地说了一顿,还叫我不要去打扰她。
我妈越阻止我接近她,我对她越发好奇。吃过午饭,我乘我妈不注意,又跑到厨房去看她。我跑到她身旁,蹲下来,问她:“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的啊?我外婆家好远,坐车过去都得两个小时,走路至少得一整天,你竟然走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啊?我也想走到我外婆家去,可我不知道路,你能带我去吗?”
我一句接一句地问她,她却啥都不说。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像一座雕像。她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倒是死死地盯着我,一眨不眨。
“她是不是死了?”我心想,不禁害怕起来,转身飞快地逃出了厨房。
那姑娘在我家住了两天,到第三天,她爸过来接走了她。她爸就是我妈嘴里说的娘家熟人,一个劲地向我妈说:“谢谢你,谢谢你!”
这件事过去后,家里再没人提起那个姑娘。可她却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时时困扰着我,让我总想弄清楚——为啥她会那样?
我问了几次我妈,她都不说。直到她病重,去世前,才把我叫到床边,告诉了我真相。
这姑娘的父亲与我妈本是同乡,在我们那边农村,女孩到了十五六岁说婆家是顺理成章的事,说晚了,就没什么好人家可挑了。
当年,我妈到了年龄,说媒的人给她介绍了一个男孩,就是这姑娘的父亲。
我妈说他长得高大帅气,一见之下,对他十分满意。而他似乎也并不讨厌我妈,两人便正式确立了关系,开始交往。
可是两人谈了两年,到了谈婚论嫁时,他却反悔了,退了我妈,娶了另一个女人。我妈是十分傲气的人,平日里能歌善舞,还是十里八乡的铁娘子,被人退婚,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她天天闷头干活,再不提谈朋友的事,转眼就过了二十二,再拖下去她就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外婆很着急,赶紧托人给她介绍了我爸,我妈看我爸有文化,吹拉弹唱什么都会,人也长得白净,话还不多,而且住的离外婆家很远,就同意了。
10多年后,退了我妈婚的那男人,因为结婚早,生了一儿两女,大女儿很快就到了说婆家的年龄,女婿还不错,一表人才,来往一段时间后,双方家庭都很满意,大女儿更是对这未婚夫喜欢得不行,欢欢喜喜准备出嫁了。
可就在结婚办酒的节骨眼上,未婚夫突生变故,说是爱上了二女儿,坚决要求退了大女儿,改娶二女儿。估计是嫌弃大女儿太老实,长得也没二女儿好看。
这家人也是奇怪,竟然同意了女婿的要求。大女儿得知自己未婚夫娶了自己妹妹后,急火攻心,一下迷了心智,疯了!
她家人没办法,只好把大女儿关在屋里,不让她出门。
可是,就在二女儿和姐姐的未婚夫结婚的当天,这疯了的大女儿不知怎么逃了出来,大老远的还跑到我们这边来了,还特巧的刚好让我妈给遇上了。
说来也怪,她疯了不理人,躺地上打滚儿,可我妈一问她,她就安静了,什么都跟我妈说。我妈因此知道了她的来历,想着她还饿着肚子没吃饭,就把她带家里来了。
我妈说:“看她疯疯癫癫地躺在地上,一群人围着她说三道四,怪可怜的!”
我妈跟我讲这些时很平静,这么多年,她和我爸的夫妻关系并不好,他俩经常吵架。我妈说:“你爸总觉得我没忘记以前那个男人,可我跟他啥都没发生。在认识你爸前,我们确实谈过朋友,我也确实喜欢过他。可他退了我的婚,害得我在娘家那边被人说闲话,都二十好几了还说不上婆家,我怎么还会跟他有瓜葛呢!”
“那你恨他吗?”我问我妈。
我妈摇了摇头:“以前恨过,后来知道他也不容易,娶的老婆是她表妹,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被退婚疯了,儿子又因为打架闹事伤了人,被抓了起来,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不安宁,也就没什么恨不恨的了,一切都是天意!”
我原本因为我妈被退婚,很有点恨那个背信弃义的男人,觉得他大女儿被退婚,还疯了,就是老天对那男人最好的报应,可是听我妈这么一说,我竟也恨不起来了。
是啊,这世间事,太多因缘际会无从说起,无法解释,恨不得谁,又怨不得自己,只能说是天意了!
想想我妈当年被退婚,痛苦失望至极时,何曾想到若干年后,会有一个姑娘因退婚而发疯,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她面前,要她搭救呢?
当那么多的偶然连在一起成为必然,我不得不佩服大自然轮常往复之精妙,无形中,似乎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让一切依着因果循环的时序走着,而我们所遭遇的所有苦难与折磨,终会在某一天显现出它的本相来。
原来它就在那里等你,原来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
这一切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