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月雪
我是一个极怕冷的人,因为每到冬天手脚就会冰凉,然而我却极喜欢下雪的冬天,我出生在南方-广西,而桂林市却是广西的最北边,所以有幸,我儿时的冬天也是可以见到雪的。
南方的冬天如南方的人一般,总是温温和和的,偶尔刮一阵北风也就冷那么一阵,寒冬时节依然只是换一件厚点的棉袄,下身加一件棉毛裤,就可出门。
冬日里,母亲永远是最勤快的,天还微微亮就窸窸窣窣起床穿衣服,一边穿一边呵着白气自言自语说真冷啊。穿好衣服鞋子就去厨房准备生火烧水煮饭,木门吱呀一声被母亲打开,她惊喜的喊一声下雪喽,喊这一声我蒙在被子里听得并不真切,她便继续添把干柴,把家里的灶火烧的旺旺的,待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再进卧室来推我:“妹妹快起来,落雪了。”我一听惊喜的不得了,一骨碌爬起来披着被子跪在床上,扒在窗前往外看,“真的啊?”“栾(骗)你干嘛,穿衣服起来看。”母亲也是喜欢下雪的。“我再躺哈。”我懒懒的打个哈欠又继续躺下了,母亲把我要穿的衣服一件件搭在左臂上,又去隔壁床推我哥,一推才发现被窝空了,我哥早起来了,“哈仔(傻孩子)起来也不讲一声。”她喃喃的回到厨房,帮我把衣服放在椅背上,拿火来烤暖。等我哥披着一身风雪从后门进来的时候,我也按捺不住了,“哥哥,雪落的大不大?”“蛮大,瓦皮上全白了,河里的水结好厚的冰。”我哥抖着肩膀一边关后门一边说。我忙掀开被子,跳下床,脚上拖个鞋子就往厨房奔,我和我哥挤在火炉边,我一边穿衣服一边缠着他带我去看河里的冰,他不肯答应,伸出两个冻的通红通红的双手任着火舌头舔来舔去。
我穿好衣服鞋子,便出门了。瓦房和无人去的草丛处全是皑皑白雪,泥巴路上的雪已经消融,但积水小滩已经被冻成冰块,忍不住拿脚去踩,踩不碎,不死心的又拿脚后跟猛跺,只听到一声脆响,冰块裂成了白缝缝,我才心满意足的一面在路边的矮墙上捧一把雪一面往河边走。
果然和我哥说的那样,河面已经结冰了,冬天我们家门口那条河是没有多少水的,因为河的上游被堤坝拦住蓄水方便初春的农耕。浅浅的水湾上有如被人为覆盖上去一大块毛玻璃一样,按赖不住贪玩的性子,我笨拙的溜下坡,拿脚跟去试探冰块的厚度,期待能实现“冰上漂”,只可惜还没用力呢,冰块就脆生生裂了,还好反应快,不然鞋子湿了回家是要讨骂的。我悻悻的爬上岸,沿着河边继续走,看到水深有浮冰的地方,便拾起脚边的一大块砖丢下去,咚一声脆响,觉得声音好听极了。辽阔的稻田里,孤零零矗立着几墩草垛,草垛尖尖上覆盖着几片未来的及融化的冰雪,一阵冷风呼呼吹来,偶尔又掠过几只麻雀。菜地里几陇白萝卜,菠菜,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青翠碧绿,我最喜欢过年烫火锅里的青菜,和萝卜片,我爸说,打完霜和落了雪之后的白萝卜,特别甜。说到吃的 ,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我便搓着一双冻的红通通的冻疮手,急急忙忙往家走。
我总是翘首期盼着在外打工的我爸的归来,从小到大,虽然和他相处的日子少之又少,也虽然总觉得和他隔着些距离,如果我爸对我说的话语气稍微重一些,我就会委屈的落泪,而对于我妈,哪怕她打我骂我,我也是不放在心上的,过一会也跟没事人一样舔着脸和她说话。但我知道,我爸也是极疼爱我的。
我读初一便开始了寄宿,一周回家一次,记忆中有那么一次,冬天周五的傍晚回到家,家里竟然不是往日的大门紧闭,家里凄凄凉凉冷冷清清,我妈大概不是去地里了就是去邻居家打牌了,而这次回来我看到我爸,我妈还有邻居的玉爹爹围坐在家里烧的暖烘烘的火炉旁,一面烤火一面看我们家那个破旧的黑白电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打过招呼就进里屋放书包,出来时,我妈已经把家里炒菜的铁锅架上了,下午四点多并不是晚饭时间,但我妈知道我们在学校苦,所以周五下午回到家总是会给我们加餐的,我爸给我挪了个位置让我过来烤火,我蹲在他旁边伸出长满冻疮肿的跟包子似的双手来,兴奋的问他什么时间回来的,我爸说回来几天了,他爱怜的拿自己粗糙但温暖的大手覆在我双手上帮我揉搓着,好让我冻僵的手热的更快一些,他问我怎么长这么多冻疮,没买冻疮药膏吗,我妈抢先回答说买了,让她带学校去涂的,我低低的说涂了没有用,语气尽量随意些怕伤了妈的一片好心。我爸起身去房里,说他有一个很好用的东西,要拿来给我涂,递到我面前的是百雀羚的那个小铁盒盖子的香香,我一旋开,香气扑鼻,用小手指勾出一点白色跟牙膏似的膏体来,涂在冻疮上,后来才知道,百雀羚的这个香香不是涂冻疮的,只是防裂和保湿的,但我爸一面叮嘱我把这盒也带到学校去一面伸出自己的手掌来给我看,说自己涂了效果很好的。
涂完百雀羚,炒锅里已经滋滋冒着香气,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到锅里热的是牛肉炒芹菜,煮饭的锅靠在炉火旁边也已经开始冒热气了,我妈急切的喊我:妹妹,快拿碗,饭菜都热好了。我问:你们不吃吗。我爸笑了下说,我们中午才吃饱,你赶快吃。70多岁的玉爹爹眯着眼睛笑嘻嘻的说:娇娇妹,你爸爸妈妈好疼你啊。我得意的附和说,是啊是啊。便起身去拿碗,顿了顿,玉爹爹又说,学校生活确实苦,我听我孙女讲学校的菜都是大白菜,豆腐皮,黄豆炒鸡架子,点肉都么得。围绕学校生活艰苦这个话题,他们聊开了,我看着电视嚼着牛肉觉得生活真是有滋有味。
在学校寄宿,冬天洗澡洗头就成了很大的难题,学校条件差,公共的洗澡房是不提供热水的,连冷水都要自己在距离洗澡房800米远的食堂外水龙头处接来提过去。想要洗热水还要排队在食堂蒸饭的大锅炉处排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接。所以,除了迫不得已,常常要忍一星期回到家再痛痛快快的洗澡洗头。这次回来也不例外,我妈早早烧了满满一锅的开水,给我洗澡洗头足够了。那时家里没有吹风机,湿漉漉的头发拿毛巾一擦,就完事,我爸怕我感冒让我坐火炉边烤一会,等头发干了再去洗澡,还拿出自己的大棉袄给我披身上,感觉对我像对一个三岁小孩一样,而我内心总是觉得暖融融的。
我们读初中,除了交伙食费,自己所吃的大米是要自己亲自交到学校食堂的,不记得一个学期一个人要交多少斤了,只记得每周日下午坐车去学校,总要自己扛十多斤的大米去,那时特别羡慕一些同学的爸爸,自己开着突突作响的三轮车给子女一次性把一学期的大米给送齐全了,又或是家境好些的同学,连大米都懒得扛,直接换成交现金,省事。对于我这样的贫困家庭来说,钱是没有的交的,只有大米,甚至于有时因为稻田受灾,连大米都没有的送,只能一拖再拖被管食堂的老师点名催了很多次才不得已跟妈讲这件事,我妈叹口气又只得去亲戚那借了。为此,总觉得很内疚,也深知爸妈的不容易,只能自己发愤图强,好在初中成绩一直很好。
有一次,上午课间休息时间,我站在我们三楼教室的走廊前,往操场看的时候,竟然意外的看到了我爸,他当时推着家里的那辆修了很多次的二八单车,车座后绑着一大袋大米,因为课间学生多,他大概不敢骑车,身材矮小的他,在我眼里显得有些吃力,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会来学校帮我送大米,大概是听我妈提起了学校在催,便驮着这大袋米骑了2个多小时到这里。虽然隔的远,但我爸的身影和面貌却被我看的真切,当下就忍不住泪眼模糊,当时并没有电话,我爸也怕打搅我学习便没有来找我,也不能跟家境好的家长那样买了好吃好喝的送过来,他给我送完大米就骑车回家了,又是2个多小时的路程要赶。因为上课,我也没有下楼去亲切的上前喊他一声爸爸,但这件事,却被我写进了一篇作文里,被语文老师当成范文念出来的时候,我的泪又湿了一次。读高中学到朱自清那篇《背影》,总会想起推着后座上绑着一袋大米的自行车的父亲来。
冬天的家,带给我很多温暖,它会陪伴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