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性代数课实在太困,百无聊赖地翻起朋友圈,满屏的广告看得人更心烦。看了下我的微信好友也有个几百人了,其中点完外卖反现金的,就有好几十个。好吧,大学的我太过肥宅,吃了无数家外卖,现在换了个城市,这些外卖商家也没必要存在我的列表里了,开始删删删。
列表里大部分都是备注了姓名和标签的,没有备注的应该就是商家无疑了,直到我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好友——福。从没在朋友圈里见过他,点进去发现这个人连朋友圈都没有,什么信息都没有,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他的头像。
头像居然是我奶奶,穿着鲜艳,比着“✌”站着家门口的雪地里,这一定是,一定至少是两年前的照片了吧,毕竟奶奶现在,肯定不会再这么高兴了。我疑惑着什么时候加了奶奶的微信呢,她用的不还是老年机?
发个消息给奶奶吧,她一定挺孤单的,不过她老人家家里没有wifi,发了也没用呢。算了,我还是继续删好友吧。退出来对话框,我似乎有点不舍地,想要再点开头像看看,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注意到了,微信号,xzd1948,这不是奶奶的微信!是我爷爷,名字的缩写,加上生日年份。
还好这条消息,我没发……其实发了也没什么,毕竟人间的4G通不到那个世界去。突然眼眶一热,我想起来什么时候加了这个微信了。
刚刚上大学的时候,从祖国的几乎最北,到了几乎最南,爷爷奶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道听途说的恐惧。他们一直觉得我疲(老家话就是一个人性格软弱的意思),觉得火车上好多骗子和小偷甚至是流氓,觉得南方人都是人精,怕我在外面受欺负。整天和我说的都是一些害人、防人一类的话,要不就是我听说谁谁家的孩子被咋咋地了。这些苦口婆心又危言耸听的劝诫对我并没有什么作用,毕竟我看过的真实案件比他们听说的恐怖多了,我也早就不是他们心里那个疲疲的孩子,虽然我对所有的好吃的好玩的不争不抢,虽然我是家里唯一没和他们顶嘴过的孩子,但是我估计没有人会比初中时那几个小太妹更磨人了,而且自从高中开始,真的没有人再欺负过我一点点,都还挺喜欢我的。我深刻地明白,那些爱找人麻烦的都是每天不学习闲的蛋疼,上了大学应该更不会存在这样的人了。
但是爷爷奶奶似乎对我没有丝毫信心,隔三岔五打个电话过来。嗯,我能理解,可是老年人的时钟和我有时差,早上6点起床,晚上8点睡觉,我还在梦中他们就开始吃早餐,我还没下课他们就见了周公。打电话的时间总是很尴尬,我不是在抢饭路上就是在准备午睡,再加上每次都是劝多吃多睡或者一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 听起来实在无聊。
后来我慢慢地减少了接听率,即使没什么事也会假装在忙,顾不上接电话,晚上9点半回到寝室,装模作样地再打一个回去。我知道,他们睡觉一定会静音,只要他们第二天起来,看见我回的电话,明白我不是不想理他们,就是真的在忙罢了。
次数多了,他们也不再打来了。某个假期回家,爷爷告诉我,姑姑把她用旧的手机给了爷爷,他也有微信了。哈哈,老人似乎也不满足于听声了,还想看脸。我加了爷爷微信,承诺他,以后和他视频,家里没网,每次到我家或者二叔家,就打个视频。
可是后来,大概是他们看我白白胖胖不像是被欺负过,终于放心了,或者是……他们习惯了打我电话没人接,慢慢接受了我不会听他们的话这个事实,他们没有给我打过一次视频,甚至文字聊天都没有过。爷爷的微信,就这样躺在我的列表里吃灰。
直到去年,爷爷检查出了癌症晚期,我忙着考研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到北京化疗、放疗,甚至没有关心过。有时候压力大,想找爸爸聊天放松放松,得知他又陪着爷爷去北京了,我还会自私地觉得,爸爸又被他爸爸抢走了,又不能陪我聊天了,又要每天身心俱疲,医院是不是睡不好觉,单位的事还是要天天打电话给他……我妈说我,各的各亲,是,我当然是最最心疼我爸,可是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大四毕业的暑假,一回家就去看了爷爷,那时候爷爷还能自己走路,还能自己吃饭,爷爷向来能扛,一辈子就爱劳动,牛一样的。他说,这次到北京了,离家近了,我也放心了,爷爷也去北京好多次了,你爸爸带着我吃了这个逛了那个,就是还没去过你学校,你给爷爷写张字条,写上你学校的地址,下次我去你学校看你。
我拿一张白纸写了,爷爷还嫌弃我写太小,他眼花,看不清,我又重新大大的写了一张,爷爷拿着纸,一遍又一遍地念,海淀区,海淀区……
刚刚回家,我拿出羽毛球拍,对我爸说,爸,咱俩都减肥锻炼,以后你陪我打羽毛球。爸爸也从外面拿了一桶球回家。可是还没开始打,爷爷他说浑身疼啊,一天8颗吗啡都不行了,疼得睡不着。再去看爷爷,和上次间隔也没有几天,他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听见我说话,还是用很有中气的声音问,说我大宝贝来了,是不是我大宝贝。
长大以后爷爷再也没这样叫过我了,我觉得重男轻女的老年人有了更疼爱的孙子,宝贝的称呼不属于我了,正常操作,我是家里小辈中的老大,是他们第一个孙,但也是要嫁人的女孩。我过去握着他手,感觉他还没瘦啊,感觉他还是很暖和啊,感觉他还是很有力气,我觉得他一定会好的,即使他说,我坐不起来,儿子你来扶我一下,我心里稍稍动摇了一点点,不过下一秒,我还是觉得,他会好的。
爷爷几乎从来不生病,人也几乎从来不生气,退休以后每天起个大早上山种地,吃的是自家种的菜,六十岁还能抗一袋子土豆上六楼,就连我现在身边的一些瘦弱的男生都比不上他体力好,怎么会被这个病打倒呢。
暑假里爸爸没有陪我打羽毛球,隔几天去看一次爷爷,他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差,不再能自己走路,不再能自己坐起来,不再能自己翻身,饭也吃不下去,胳膊和腿越来越细,眼睛也不太睁得开了。有一次早上去医院的时候带了肉夹馍给他,原本以为他会觉得肉味恶心,不想吃,结果却全都吃完了,我又像刚刚回家的时候,开始觉得他会好的。原来,事情发生在亲人身上时,“回光返照”这个词,真的不会在脑子里出现。
要开学的时候,爷爷的手指头已经肿的像小胡萝卜一样,他不认识人了,也不会自己上厕所了,但是他脑子不知道还清楚不,因为他躺在床上,颤颤巍巍地举着自己的手看,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如果他还这么清醒,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认识人呢?
开学前一晚,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住在爷爷家,进门的时候姑姑在帮爷爷上厕所,我没有进去,后来又摸黑进屋看了看,没有灯,我看不清他,只知道他睡着了,等他明天醒来,我就在去北京的火车上了。我不能叫醒他,而且奶奶说,他不认人了,我叫醒他,他也不认识我。算了,去睡了,明天还要早起。我好像还是觉得他会好的,我还是想着,过年的时候,来给您拜年。
开学四天,爷爷走了,我回去的时候,棺材已经钉上了。不知道我给他写的字条,有没有塞到他的寿衣里一起埋进去?他现在可以走路了,应该也可以认人了,他来过很多次北京,都是来受罪,要不要再来一次,来看看我,不知道他重复了那么多遍的海淀区,还记不记得,可是海淀区这么大,他能找到我吗?
福,这个简单的微信昵称,我小时候常常说,爷爷长得像朱德,嘴巴大耳朵大,脸又方。爷爷从一个孤儿到儿孙满堂,也算是有福吧,我想告诉他这些爷爷你这名字起得好,可是我在北京,他在大同,突然好想世界真的有灵异事件,好希望给这个微信打个视频过去,会有一个人接起来,然后屏幕上显示爷爷的脸,他也许还是会把我叫成别的弟弟妹妹的名字,但是我不会再因此生他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