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东西给我们带来新的意义,不在于他本身带有什么新的素材或观点,而仅仅是因为我们在不经意间让其与另外一个早已存在的东西不期而遇,上午看完了《百年孤独》,看着一个村子从初建到繁荣再到破落,看着一个家族因勤俭持家而富足,因英勇抗争而声名鹊起,因骄奢淫逸而败落。数代人孜孜不倦的想破解吉卜赛人梅尔基德斯的羊皮卷,当奥雷里亚诺最终破解这个迷题的时候
在一道清醒的电光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心灵承载不起这么多往事的重负。他被自己和他人的回忆纠缠如同致命长矛刺穿心房,不禁羡慕凋零玫瑰间横斜的蛛网如此沉着,杂草毒麦如此坚忍,二月清晨的明亮天空如此从容。这时他看见了孩子。那孩子只剩下一张肿胀干瘪的皮,全世界的蚂蚁一齐出动,正沿着花园的石子路努力把他拖回巢去。……他看到羊皮卷卷首的提要在尘世时空中完美显现:
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正被蚂蚁吃掉。
他终于看到了属于他的命运,一个早在一个世纪之前就已写定的命运。所有的故事都可在最后两页找到其所以发生的必然性,如果这些是故事的总结的话,则我们不免生出一种悲怆的感情,所有的异想天开、所有的顽强抗争,所有的或疯狂或保守的行动,所有带给这个家族荣耀与衰败的行动,都在此时化作或长或短的句子,没有了感情的跌宕起伏,只有平淡无奇的述说。==生的意义何在==;可是换另一个角度看,这本身或许就是生的意义本身,用尽一生的跌宕起伏,换一句平淡无奇的浅吟低唱。
真正残酷的是,这些并不是故事的总结,而是整个家族命运的预言,早在这个家族开始他们百年的不懈征程之前,就已注定了各自的命运,命运的小舟载着他们光荣与梦想,痴望与臆想,驶向早已注定的彼岸,他们不顾一切的想改变命运小舟的航向,甚至不惜在汪洋恣肆的大海中打破命运小舟,然而带给他们的,只是无情的嘲弄。他们死在了永恒里。
生的人不断的死去,死去的人一再不断的向生存的人述说。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能重新去审视村上在《挪威的森林》当中的一段话。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潜伏在我们的生之中
实际也是如此,我们通过生而同时培育了死,但这仅仅是我们必须懂得的哲理的一小部分。而直子的死则使我明白:无论熟知怎样的哲理,也无以消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我们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而领悟后的任何哲理,在继之而来的意外悲哀面前,又是那样软弱无力——我形影相吊地倾听暗夜的涛声和风鸣,日复一日地如此冥思苦索。我喝光了几瓶威士忌,啃着面包,喝着水筒里的水,满头沙子,背负旅行背囊,踏着初秋的海岸不断西行、西行。
促使我写下上面这段文字的,是下面一段话:
不久前,我被自己体会到的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所震惊:在翻阅一本关于希特勒的书时,我被其中几幅照片所触动。它们让我回想起我的童年,我的童年是在战争中度过的,好几位亲人都死在纳粹集中营里。但与这张令我追忆起生命的往昔,追忆起不复返的往昔的希特勒的照片相比,他们的死又算得了什么?与希特勒的这种和解,暴露了一个建立在轮回不存在之上的世界所固有的深刻的道德沉沦,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预先被谅解了,一切也就被卑鄙地许可了。(米兰・昆德拉)
在这个阴雨连绵的六月,不思考是无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