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肺书》第三十八章:碑林

时值深秋,栖龙坳的山峦褪去了夏日的郁沉,染上了层林尽染的赭黄与暗红。风掠过山谷,带着清冽的凉意,吹动了人们肃穆的衣角。

在昔日青龙坝溃堤的遗址边缘,那片曾被规划为度假村核心、后又沦为死亡禁区的地方,此刻,矗立起了一片崭新的、与周围自然地貌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本应就在那里的建筑——遇难矿工纪念公园。

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喧闹的仪式。公园的核心,是一片开阔的、铺着青石板的广场。广场之上,井然有序地竖立着一百零三块黑色的花岗岩墓碑。每一块墓碑都打磨得光滑如镜,庄重而沉默,如同一个个凝固的、无言的灵魂。它们以一种静默的阵列,面向着当年溃堤的方向,仿佛仍在凝视着那场吞噬一切的灾难。

墓碑上,没有繁冗的墓志铭,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魂归大地”,以及下方清晰镌刻的姓名。周铁山、李德贵、王老栓……那一个个曾经只存在于泛黄名单和亲属记忆中的名字,此刻被郑重地刻印在坚硬的石头上,沐浴在天地之间,接受着阳光与风雨的洗礼。

陈淮和苏离站在碑林的前方。陈淮的手中,不再是那半卷《葬经》残篇,而是一束在附近山野采来的、不知名的白色野花。他俯下身,将花束轻轻放在一块墓碑前,手指拂过那冰凉的石面,仿佛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沉重历史与无数家庭的悲恸。他想起了祖父守护这片土地的初衷,想起了与张建军那场关乎生死的博弈。一切的起点与终点,似乎都汇聚于此。

苏离则用镜头,静静地记录着这一切。她没有采访任何人,只是捕捉着那些细微的瞬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用颤抖的、布满老茧的手,一遍遍摩挲着儿子的名字,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瞬间洇开,又很快被秋风吹干;一个被父亲抱在怀里、懵懂无知的孩子,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石碑上那个他应该称之为“爷爷”的陌生名字;几个同样年迈的、当年的幸存者,互相搀扶着,站在碑林前,久久沉默,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微红的眼眶,泄露着他们内心翻涌的情绪。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激愤的控诉。一种经过时间沉淀和真相洗礼后的、深沉的悲哀与终于得以安放的怀念,弥漫在整个广场上空。真相大白于天下,亡灵得以正名,这或许是生者所能给予逝者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告慰。

当地的官员来了,宣读了官方的悼词,承诺会妥善处理后续的抚恤和环境的长期治理。但人们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停留在那些黑色的石碑和镌刻的名字上。

风更大了些,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碑林间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亡魂的低语,又像是这片土地悠长的叹息。

陈淮抬起头,望向远处依旧被封锁的、通往地下世界的矿洞入口。那里,曾经躁动不安的“地肺”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但他知道,有些伤痕需要数十年甚至更久才能愈合,有些警示必须被永远铭记。

这片碑林,不仅是对逝者的纪念,更是对生者的警示。它无声地诉说着贪婪的代价、谎言的危害,以及守护家园、尊重生命的永恒重要性。

苏离收起相机,走到陈淮身边,轻声说:“他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陈淮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肃穆的黑色碑林上。是的,真相或许来得太迟,但终究没有缺席。这一百零三个名字,将如同烙印,永远刻在这片土地上,也刻在所有知情者的心中。

魂归大地,愿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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