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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花园中风暴正上演,莫愁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了,另一个当事者佟封却还一无所知。
此时,他正默默无言走在回花园的路上,他心里有一半的困惑,一半的沉重,但是也意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不是宣布婚期,反而是传来云罗边境少数败兵滋事,要他率军围剿的命令。出人意料的转机,在父亲心里或许实在失望,对他却形同大赦。那天迟早都会来,只是又一次侥幸躲过去了。
莫愁和王妃还在花园中等待,自己离开这么久了,她们应该也渐渐聊开了吧,不知她们投契与否,是否相谈甚欢……一个是母亲,一个是自己心爱的人,这一生中两个最重要的女子相处如何,对他的意义殊为重大。不过,一想到莫愁那出尘的美丽,那么纯净的个性,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人真的忍心去讨厌她吧……至于母亲喜欢她又能怎样呢,就是以后再想的事了……可真走到凉亭,却没能看见预期中的画面,除了王妃倚栏独坐,莫愁和碧儿早已经不在了,连王妃的贴身侍女也不知所踪。怎么回事?
王妃正自等得心焦,见他回来,立即追问:“怎么样?可是商定婚期之事?”
“娘,你完全想错了。”
“怎么?难道公主至今缠绵病榻,还不见好?”王妃心一沉。指婚初始,还道是天作之合,有个天之娇女当媳妇无疑是一门荣光,岂料发生这种事,真是好事多磨,太不吉利!
“应该是吧。”佟封蹙蹙眉,叹了口气,毕竟这可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呢!只是不愿深谈,匆匆带过:“反正皇上这次的旨意只关国事,与婚约无关!”
王妃敏感地问:“难道又有战事?”
“云罗一部分败兵藏匿在边境滋事……”
“这么说,王爷又要出征了!”王妃深深叹了口气。做一个武将之妻,饱尝最多的永远是分离之苦。
佟封摇摇头:“不是,即将出征的人——”他缓缓说出来:“是我!”
王妃那么突然就定住了,脸色开始发白:“为、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不可能的,佟家军一向是王爷指挥,由你率兵这是史无前例,而且你已经是准驸马的身份,与公主完婚在即,在这种时候,皇上怎么会命你出征呢?王爷呢,他怎么说,难道他竟也不加阻止吗?”自从决心让佟封从戎,不是没想过有这一天的到来,可当这天真的来临,原来自己竟然还是无法面对。
这可是自己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娘,你糊涂了。这是皇上御笔钦点的!爹又如何阻止呢?”把母亲的满心忧虑收进眼底,佟封心中不忍,劝道:“其实,我出征和爹出征又有什么不同呢?一样都是为国家做事。”
“你爹戎马半生,身经百战,经验比你丰富的多,我多少放心些,可你……”
“娘,你难道对我没信心?我以前随爹出战的机会可也不少啊!人家说,虎父无犬子。爹能做好的,我也一定能做好。”
“虎父无犬子,说什么虎父无犬子,”王妃美丽的眼中忽然湿润了些。“其实我倒宁可你生来平凡些,若然你不是生在王府,或许反而好呢?娘也不用时刻担惊受怕,就怕有一天,你也要像你爹一样去南征北战……这些年,我总是后悔,当初就该坚持让你习文的!”
佟封失笑了:“瞧你说的,还没上战场呢,这气势已经泄了三分了,围剿些许败兵,又不是什么大动干戈的硬战,只需小心谨慎些,孩儿保证一定安全无虞!”
“你要说的出做得到才好。”
“放心吧!孩儿磨砺了这么些年,也正该学以致用。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个一展抱负的好时机!娘,你也不希望我一辈子托付于父荫的吧?”
“你这孩子,唉……”王妃无奈:“什么时候出发?”
“一句话,越快越好!”
王妃叹息一声:“真不知道,这边疆什么时候才能太平,让大家过过安乐日子!”
“等天下真正太平了,边疆自然也就太平了!”
对于金戈铁马的生活,他已不陌生,甚至是有些向往的。但是,面对分离,离愁别绪也再所难免,何况,要分离不仅是父母,还有自己深爱的莫愁。一想到她,忽然有种冲动,真想立即见到她。可,她,为什么不在呢?
“娘,莫愁呢?”
“她身体不适,我已经让碧儿送她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佟封着急地说:“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他忽然顿住,他发现母亲深深注视着自己,目光很是奇怪,他有点讪讪:“我,我去看看她!”
“不必去了!”王妃淡淡道:“如果你不再去看她,我想,她可能痊愈得快一些。”
佟封的脸色已经变了,涩然道:“娘,你为什么说这种话……孩儿,实在不懂……”
“她都知道了!”
佟封一震:“知道什么?娘,你对她说了什么?”
“就是——你不敢说出口的话!你迟迟不愿告诉她的事情!”
冷不妨的当头一棒,打得他眼前发暗!佟封刹那间明白了,天!娘把自己的婚约告诉了莫愁,那她……佟封浑身一震,想都不敢再想下去了,然后,他是那么忽然地狂怒起来:“你为什么要告诉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对你来说真有那么荣耀吗?你知不知道,莫愁她受不了这个……”
一直想不通,佟封是那么明白事理的孩子,对任何人从来都是以诚相待,为何偏偏在这件事情上有所保留?是刻意回避,还是疏忽?原来自己没看错,他的心的确是起了变化,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他一直在逃避,他的内心深处,的的确确期待着他绝不该期待,也绝不会发生的事!
“封儿,这是你对娘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王妃并没有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震住,这是预料之中的反应。看到儿子那么懊丧的脸,她有点心痛:“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自问,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住她?你又想瞒她多久呢?”
“我……”
见证了心底的疑惑,回想莫愁与佟封相处的情形,尤其是衡量出了莫愁在佟封中的地位,更使她悚然心惊:“你爹和我,提醒了你无数次,只盼望你早下决断,不要误人误己,为什么你始终不明白?”
佟封心里苦极了,他喃喃道:“为什么不让我来告诉她,为什么不让我有跟她解释的余地,现在,她一定恨透了我,恨透了我……”
“因为你说不出口,我只有来替你说。”王妃不由一声长叹: “你的心意,娘不是看不出来。可是,封儿,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一早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你要明白,你给不起她什么,如果硬要强求,终归没有好结局。这又何苦?”
心口一阵阵绞痛,几乎让人不能呼吸。他一向敬爱母亲,因为她爱子情深,因为她心思细腻,可是这一刻,他却又不得不恨这样的母亲,她亲手一点一点地把他所有美好的憧憬撕开,还原了丑陋的真实。逼得他退不可退,避无可避。
“现在的怨恨,好过以后终身痛苦。封儿,我亲眼见过了莫愁,”她沉吟着说出来:“那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你何忍委屈她啊?”
佟封踉跄一退,母亲这句话更叫他汗颜,刹那间冷汗淋漓、奇寒彻骨!
“你就要出征了,趁着这次机会,离开她吧!如果你真的爱她,你应该明白怎样的选择对她更好!” 王妃看着他:“不管为她着想也好,为父母,为佟家,为你自己着想也罢,封儿,听娘一句劝——算了,挥慧剑斩情丝吧!”
面对她殷切的双眸,佟封失却了言语。心头忽然百味杂陈,一片绪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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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不记得哭了多久,哭得太累了,眼皮终于渐渐沉重……只是这一场黑暗比往常来得诡异真实,很多破碎的片段在脑中时隐时现,胸口一阵阵发闷,沉重地快要让她喘不过气来了……
“佟封!”她喃喃叫着,依然只有他,可以给她支撑,给她力量,让她相信,只要有他在,什么都可以无所畏惧!告诉我,我要怎样才可以不这么难过?
“我在这里,不要怕,不要怕!”
她觉得脸上一片湿漉漉时,她才惊觉自己在梦中还在泪流不止,当她睁开眼睛,所有记忆蓦然消遁。她恍恍惚惚,只看到暗淡的灯光下,夜已经阑珊,佟封守在床前,神情憔悴,眼中布满血丝。他们呆呆对望,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做噩梦了?”
他追随而来,看见软榻上莫愁似沉沉睡去,脸上却泪痕未干。夜风寒冷,如此迎风而卧,非着凉不可,这可不是存心在折磨自己么!而碧儿在一旁含泪又含愁看着,却一筹莫展,也不敢劝,显得爱莫能助。主仆如此凄清的情境。落在眼底,看得得他心也痛,神也伤,也顾不得避讳了,不管碧儿是不是还在边上,叹息一声,上前轻轻抱起,将她抱回屋内的卧床上。莫愁脸色有奇异的苍白,像极了在树林那天,她在他怀中,轻得像一根羽毛……
手足无措的碧儿这时才终于舒了口气,识趣地退下了。而她,就这样静静睡了好久。好像有什么痛苦的力量正压制着她沉沉昏睡,好似只愿沉浸在虚幻的梦境里,从此不愿再醒转过来……
佟封思绪万千,却不敢唤醒她,他只能看着,备受熬煎。鲁大夫曾三申五令说过:“她的伤眼下虽好了,但头部是要害,只怕有反复,平时一定要注意保持稳定的心情,尤其要避免病人受到刺激!”如今,她像这样苍白一分,他自责一分,他的心随着她每一滴冷汗,每一句呓语震颤不已。好像时光在倒流,曾经同样静候床前的他,当时怎能想到那个病怏怏的女子,终有一天竟然会占据他的心,改写他的一生!
他只是本能从第一眼,就觉得这本是自己应当全力保护的人,不该再让她受伤害。可是为什么,到头来伤她最深的是自己?此时她终于醒来了,可她此时脸上的泪,岂不就是为他而流的吗?佟封伸出手,很想拂去她脸上的泪痕。
莫愁蓦然转开了脸。
梦?她多希望真的是,然而,现实远远比梦境更可怕。
佟封眼中有丝受伤:“怎么?把我当成毒蛇猛兽了?”
莫愁百感交集,好不容易才说道:“你还来干什么?”无须千言万语,这一句,道尽心中的凄楚。
佟封深深看她,低哑地说:“莫愁,我知道,我娘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听我说……”
“说什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忘不了花园发生的一幕,忘不了王妃说过的话。莫愁颤声道:“难道你可以告诉我,我听错了,是我误解了?一切都是王妃造谣?你指婚的事不是真的?你说——”
莫愁闭上眼睛:‘佟封,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哪怕是骗我也好,只要你还肯说,我就选择相信你!’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黯然道:“我不是存心的!”
莫愁心中一紧,泪水已经潸然而下。
“你是存心也好,无心也罢!反正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你都要成驸马了!”眼中流露出无限的哀怨,脸上呈现出无限的悲苦,更充满了无奈之情。
没有预期中的怒气,但佟封反而最怕的她这种凄然的眼神,越是无声无息,蕴含的伤痛之意,越深如海水。
“现在不管我说什么话你也听不进去,你可以恨我。莫愁,我宁愿看到怨我,骂我,什么都行,只求你,不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莫愁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是该苦苦挽留,还是笑着对你说恭喜?”
“我——”他自己都不知如何表达自己。
“你走吧!去做你的好丈夫。”莫愁声音幽冷如冰:“什么都不必说了,现在,我都懂了。如果你今天来,是因为心存内疚的话,大可不必。其实我的命本是你救回来的,无论你如何对我,我也不该怪你。毕竟,我也明白,公主是金枝玉叶,跟你正好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而我,本来就不高攀不上小侯爷……”
“没什么可怨的——”明明知道身份悬殊。这段感情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好结果。放任自己去相信,去奢望已是不该。更不该放任自己动了真情——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一字字,她像揉碎着自己的心:“这个道理,从来人人懂得,只恨我为什么要一直自欺欺人,痴心妄想……”
“莫愁,我承认我不该瞒你,我是有婚约。可是,事情不是你想象那样——”
“你永远都有理由——佟封,过去的一切,是我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我说了,我不会怪你。可是,我也不想再听任何藉口了。如果你还有一丁点仁慈,如果你还在意我的感受,还念着一点昔日的情分,我求你走,我求你放过我好吗?不要再戏弄我了——难道你觉得现在的我还不够悲惨,不够可笑吗?”
“如果我存心戏弄,叫我不得好死!莫愁,事已至此,我不敢奢求你会原谅我……”
“你,你不要对我说这种话——”莫愁一咬下唇,涩然道:“即使说,也应该去对自己妻子说。我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佟封神色一痛。他心中的“妻子”只有一个,可惜,她不明白,他也无法再令她明白。这一刻,眼中满是求恳:
“即使我真的那么不可饶恕。可就算是个死刑犯,至少也有个申辩的机会!听我解释……”
“不,我不听,”掩住双耳,莫愁出离的愤怒了:“我给过你多少机会?我一直那么信任你,是你要一直欺骗我。我们日日相对,如果你真要解释什么,你还用等到今天?”
佟封一震,对于莫愁语气中某种冷酷,竟让他的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再也无法平心静气:“就因为我们日日相对,我才更说不出口……不是我不在意你的感受,而是因为,我太在意了!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怎么看我。我无法想象你的反应。我试过想告诉你,可是多少次话到嘴边,我就是做不到……你还记得吗……”
——‘佟封,最近你很不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如果有,你可以告诉我,我和你一起分担,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吗?’
‘没什么,你多心罢了!’
‘莫愁,不管将来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离开我。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来守护你!’
‘不要说了,你什么都不要管,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记忆里的一幕幕确实蜂拥而至,当时只觉懵懂不解,而如今,却在一瞬间融汇贯通了。原来如此,谜底终于揭开,但,心中却没有恍然大悟的喜悦,只有说不出的痛心。
“我真傻,我真傻。”莫愁心里无声在呐喊。他一直那样忧心忡忡,她还道是王府门第高,王爷王妃不能相容,哪知其中另有隐情——
“我只要想到,一旦说出来,我可能就会永远失去你,一想到这里,我就什么勇气也没有了……我不忍伤害你,我更害怕失去你……”
“所以呢?你就什么都不说?理直气壮欺骗我——这样对我就不是伤害了?”她悲切的喊道:“如果不是王妃说穿,你打算瞒到几时?你还能一辈子把我蒙在鼓里?”
“可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做?莫愁,我还能如何怎么把你留在身边!”佟封嘶声道,这一刻,心中竟也感到绝望:“我没想过——”
“没想过?寂寞的时候,我还能填补空缺,当你新婚燕尔,当你成为驸马爷的时候,你却没想过,我将如何自处?没想过我将以何颜面去面对你的妻子?那样深深相爱着的人,忽然变成别人口中的丈夫,你没想过我是什么样的心情,没想过在王妃委婉的提醒下,当时我只恨不得马上死了才好……这些,你当然没想过,你通通没想过——”
佟封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了解这件事对她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她的心已经碎了,从她的眼睛她可以感觉出那种不可解的愤怒和失望,这种失望,让他的心一寸寸结成冰。
“对,你说得对,也许,我不仅仅是没想过,我根本是连想也不敢去想!”他忽然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勇气。在这样锐利地目光下,在这种咄咄逼人的词锋下,当直面自己的内心深处,只有自己诚实地拷问自己,才发觉自己原来爱得格外软弱!闭上眼睛,心中一阵沁凉……
“是我犹豫不决,是我不敢面对,才造成今天的全部局面。伤你这么深,这么重,都是我的错,我错得太厉害了……”
“为什么?为什么?竟然你有那样显赫的妻室,是天下人人羡慕的驸马爷,你何苦要来招惹我……” 泪水连串滚落,说到这里,痛定思痛,她忍不住哽咽。当连感情受到质疑的时候,当真心相爱都变得无法确定的时候,天差地别的身份,来历不明的自己,渺小的自己,又能拿什么去和公主争?
“这桩婚约,不由得我选择,我是钦定的驸马,那是皇命,非我所愿……我心里由始至终只有一个人,从来没有别人!看她笑,我会心动,看她流泪,我会心痛,怕她受伤害,抛不下,放不开……可是如此深爱,恨不得给她全世界,我却不能许给她未来。这样的一个人,你说,我应该把她怎么办?” 这就是他难以逃避的悲哀,爱不爱谁,他坚持自己的选择,可是娶谁,却由不得他自己!
他终究是要失去她了吗?始终抱着一线希望不肯撒手,自欺欺人的逃避着……也躲不过这造化弄人……
“你口口声声说爱,却在我心里感觉最幸福的时候,狠狠捅了我一刀;你爱我,但在你爱我的同时,你要去娶另一个女人……”莫愁越说越心碎。“佟封,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残忍?既然你要让我绝望,你就不该再给我任何希望。或许那样我可以死心,可以好好忘记过去,忘记你。可你现在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却要我怎么办?就算我真的相信你的话,又怎么样呢?又能改变什么呢?你何苦如此折磨我,你何苦?”
“莫愁,要你来接受这一切,我知道对你很太不公平。我很抱歉,对你,我真的做错了很多事…………但是,我只想让你明白,我或者不够坦白,却从来没有欺骗你。不管你信不信,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是真的,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如果你还愿意用心体会……你会发现,瞒着你,其实我心里又何尝好过?”
他曾经何等意气风发,不知愁为何物。如今为一个情字折磨得失魂落魄,患得患失。他和她,到底是谁累了谁呢?莫愁望着这黯然的脸,只觉心如刀割。感情债,到底如何理得清?若是不曾相遇,对她固然少了一番心碎神伤,他也会开开心心去做他的驸马爷,顺利成章平步青云。或者更好?若说,他令她痛苦了,是否,他也曾为她而默默受苦?
“……曾经,我只觉,能像这样和你多厮守一天,哪怕一天,也是我从老天爷那里偷来的幸福……一直不说破,自己也明白不过是自欺欺人,可是心里还能保留希望,至少,还能像这样陪在你身边,说出来,却好像,连这点的资格也没有了……”
“放弃你,太难……原谅我,无法克制自己。要说的也只是这样而已!”佟封深深看她:“……莫愁,我也只是个平凡人,我不是神。这世上,没有不自私的爱情!”
要说的,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那现在你说完了?”任凭心中掀起的是如何的波涛巨浪,口中却只是冷冷说着。
佟封神情一痛:“只有这最后一句——说完我就会走!”
莫愁沉默着。
“不要离开佟府!”
莫愁震动地抬头。他不仅了解她,也看穿了她。
在经历了这件事之后,在这种情形下,她怎么可能还留在佟府?没选择的余地。她已必须要走。
于是他抢先一步说出来:“如果这段感情是错的,必须有人为此负责,那么错的人是我,由始至终都是我,没有理由要你离开。你没有错,不用为此自责……”
“因为我失忆了?因为我离开佟府就无家可归?这算什么?补偿?还是可怜我?”
“因为我这是我欠你的!”佟封一字一句:“我答应过,我向你保证过,不管要经过多长的时间,不管要耗费多少工夫,我都不会放弃你,我会用尽一切方法把你治好!”
他还记得……水雾不争气地弥漫了双眼。
谁能忘记当日的情形?是的,言犹在耳,他无法想象当时对于彷徨无助的自己来说,是多么深深的感动和震撼。
为什么又要想起?为什么爱一个人难?要恨一个人也这么难?如果今日真的一别,再会无期,佟封,你要我余生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回忆你呢?
“留下来!”即便日日相对,却无法相守,将会是种怎样的折磨,总强过放任她漂流在外,孤身涉险。即使,今生无缘,即使,她永远不属于他,就算从此以后,必须强迫自己收起一腔爱意,形同陌路。但愿能护她安好,也于愿足矣!
“可我不能……”
怎么留?咫尺天涯。即使他能够忍受这样的关系,她也无法忍受再一次次面对他。
“你无法面对的人,是我。”他竟然再一次看穿她心中所想:“反正我很快也要离开佟府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你可以安心留下来……”
“你要离开佟府?”莫愁心中一震。“为什么?”
“是的。皇上刚下了旨意,要我率军出征!”
她呆呆看着他,这消息那么突然让她心乱如麻。
佟封低声说:“其实……这次来,也是为了和你告别的!”
莫愁情不自禁惊呼:“出征?可你的伤……”
“那点伤,早就好了!”她眼中的担忧,着实让他心中一暖。
“你不信?你看!”佟封轻轻拉开衣襟,露出一个淡红色的伤疤。“已经好了是不是?你以为我当真那么弱不禁风?” 胸口虽然结痂,看着依然触目惊心。这一瞬间,她似乎想去轻抚他的伤口,却又犹豫了。她忽然心中一酸,那胸口的一刀,血流如注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休养了多久才挺过来,根本就没有完全恢复。
如果当初,他没有救她,不曾为她挡这一刀,现在的他们会是怎样呢?结局会不会更好?
这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是他一定也想到了什么,因为这一瞬间,他的眼底浮现一丝近似的痛楚。只是,谁也不忍心说破。佟封只能逃避地故作轻松:“这点小伤,还不至于令我在沙场上送命的!”
“别胡说!”莫愁悚然心惊,立即掩住了他的口:“不要吓我,求你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她不由脸色苍白了,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对这可恨的冤家如此关心。佟封浑身一震,不是因为牵动伤口,而是,忽然不敢看着这样真情流露的眼眸,心痛得像是无法呼吸。“莫愁,你还关心我吗?就算生气,你还是爱我的对吗?”他问得小心翼翼,不敢分辨语气中是否含着指望。
她还关心他吗?为什么见到他的伤口心还是会痛,为什么想到他的安危还是会揪心?“不要说了。”分不清心中的酸甜苦辣。原来自己居然还在意他的一切,还留恋着那美好的时光,自己竟然还是爱他的!
“你如此关心我,可见你也不能忘情。难道我们之间,就真的没有半点可能挽回的余地吗?”他声音凄楚:“莫愁,既然明明彼此相爱,为什么要如此彼此折磨。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谅解,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可以挽回你的心!”
何必苦苦追问一个答案,其实,他只是傻傻地不懂。说什么挽回,给出去的心原本就收不回……那道深深的伤口,像是一个永远的烙印。印在他身上,刻在她心头。这一刀,这一刀,许是她欠了他的情,注定自己永生永世与他牵扯不清……可,他却已经是别人的“良人”了……心中一酸: “我不知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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