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二十四章
世上何处寻神药
一怒治愈三千疾
还是夏峰懂事,从屋子里拿出一包洋烟来,递支给我爷爷,划燃洋火,我爷爷呵呵一笑:“还是洋人精,把烟叶捣碎用白纸裹了,拿到中国卖高价钱。”
夏峰一脸感激,连连哀求我爷爷:“叔啊,你要想办法给我爹医治彻底,不留后遗症最好。”
我爷爷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收拾装药丸的褡裢:“我肯定会尽力医治他,你不晓得,你老汉从小就跟我一块儿玩,上爬蛮子洞里逮鸟,下潜渠江底儿摸鱼。我们吵过打过,尽管你们家财万贯,但他从不欺我。”我爷爷看看满屋子的夏家子孙,无奈地叹口气,意味深长道:“多跟老人家学学,包你们平安无事。”
我看见,夏峰一脸愧色,别过脸去,佯做招呼下人们到黎梓卫的门面上运些白米回来。他家长工何四跑过来,一脸惊喜:“少东家,木仓里还有米面,他们没有抢完。”夏峰瞪着眼睛吼:“瓜娃子,喊你去,你就去啊,这么大一家子人,张嘴要吃的。”
何四红着脸诺诺而去。不曾想,老爷子竟然悠悠醒了过来,挥舞着右手大喊:“何四,回来!”何四平时受老爷子使唤惯了,听到老东家的声音,竟然喜极而泣,小跑着回到老爷子身边。见老爷子醒来,夏家人齐齐大笑大喝着,又齐齐抹泪。
夏老爷子叫何四升起椅子,他想坐直身子,却怎么也坐不起来,如无骨的一堆肉,软歪着身子。夏老爷无法坐稳就不再挣扎,流着老泪说:“东厢房大床下有个地窖,你们去打开,那里有救命粮。”
说罢,老爷子只是一个劲流泪,似自言自语,又似训斥后人:“我和你从满清时代走来,我们一辈子遵循古训:不欺老不欺小不欺贫弱,勤俭持家,崇尚孝道,尊重读书人,崇尚古人智慧!我最崇拜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古代英雄黎梓卫,另一个人就是医者雷先生。你从小到大,严守医德,不靠行医发财升官。凭你老弟精湛的医术,挣钱购几十亩好田地,攀附当权者捞个一官半职,肯定没问题……但是,你救了多少权贵,救了多少豪绅,却没有捞钱捞权,一辈子清贫如水。兄弟,神人啊!圣人啊!我虽有良田千亩,黎梓卫有布庄油坊,可我没教育好后人,他只晓得吃喝享乐,成天过声色犬马的奢靡日子,根本不顾贫苦百姓的死活,就是活脱脱一个混账,是我混账才有混账子孙……”
说着说着,夏老爷子就嚎啕大哭。
夏峰跟他的几房姨太,绿眉绿眼盯着老爷子,愣愣地大眼瞪小眼,手足不知搁何处。
而我爷爷,更是面无表情,一杆接着一杆抽烟,把最后一杆烟抽了半截,扔在地上,垫着草鞋尖使劲踩使劲磨,突然站起身来,满脸愤怒,指着夏老爷子鼻子厉声喝道:“夏道涵,夏母猪,给老子站起来!”
夏老爷子吃惊地看着我爷爷,懵了,满屋子夏家人,也懵了,他们惊诧、愤怒,却不敢回骂。
我曾经听爷爷说过,他跟夏老爷子穿开裆裤都在一块儿玩,读私塾时,夏老爷子调皮捣蛋,趁先生午休时,他把青蛙放先生长衫子后襟里,包裹做一团,用细麻绳缠住,先生走一步,后衣襟裹着的青蛙就摆动一下;先生读“三字经,人之初”,青蛙就在长衫子里“呱呱呱。”先生奇怪,这青蛙在哪里闹?就上下左右细看,总不见有蛙,而台下的学生,都捂着嘴巴咯咯地偷笑,把先生的老脸笑成了老南瓜,先生气极,指着学生们,怒斥:“你们当中,谁藏着青蛙,赶快拿出来!”
学生们还是捂嘴偷笑,笑得打嗝儿。一个学生忍不住,一指先生长衫子后襟,先生撩起后衣襟,青蛙还在“呱呱呱”地叫得欢。先生三下两下解开麻绳,青蛙掉地上,蹦跶着,一路“呱呱呱”着逃离而去。
先生重重一戒尺砸在教案上,不顾读书人斯文,大怒:“哪个龟儿子干的,站起来!”十几个娃娃还在偷着乐。先生脸红筋涨道,“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承认,罚集体,每人打二十个手板。”
娃娃们吓得直吐舌头,就齐刷刷看着夏道涵。
先生明白了,就叫夏道涵站教室外,然后继续教学生读书。夏道涵则拿出麻糖来,叽吧叽吧吃得津津有味。先生发觉后,更气更怒:“你龟儿子就是仗着老汉有钱,不听管教,就是猪一头,会吃不会变,一年也不长肉二斤半,你不应该叫夏道涵,干脆改名叫夏母猪得了。”
打这以后,全班娃娃就叫他“夏母猪”,夏道涵气恼不已,就编个顺口溜回敬先生:“天上起了云,先生娘子要嫁人,山上起了火,先生娘子嫁给我。”
先生气得差点吐血,大骂道:“没家教的土鳖,带了个祸殃儿报应儿。”盛怒之下,叫来了他老爹。夏道涵的老爹虽说疼儿,但家教极严,当作先生和同学面,照准儿子的嫩脸,两个巴掌左右翻飞,打得夏道涵鬼哭狼嚎,嘴角流血。
在老爹的威逼下,夏道涵不但认错道歉,还保证再不调皮捣蛋了。岂料,打这以后,他的“夏母猪”在学堂里叫得响亮。虽然是孩子,但孩子也是有尊严的,谁叫他“母猪”他就揍谁,全班同学叫他“夏母猪”,他就没辙了。
于是,夏道涵天天逃学,他老爹只好求助先生,几次请客送礼,再次赔礼道歉后,先生就当全班学生面宣布:“今后,谁也不许叫谁小名和外号,违者,打三十个屁股!”自此,“夏母猪”的绰号消失。长大后,有人叫他“母猪”,他准把人家门牙打落,那是他一辈子的痛和一辈子的羞愧,谁也不敢挑战,谁也不敢提起。为此,他家是不许养母猪的。
夏道涵知耻而后勇,无论寒暑,他总是“吹灭读书灯,满窗都是月。”其后跟我爷爷双双考中举人,他俩运气不好,还没上任就碰上中日黄海大战,国内到处闹事。罢了罢了,都子承父业,一个成了地主,一个成了郎中。
几十年过去,夏老爷自己都忘记了“夏母猪”的屈辱绰号,而今,我爷爷再次当作他满堂子孙后代的面,重提往事,再次揭开他曾经的伤疤。他气他怒,他羞愧难当,他悲愤交加,指着我爷爷,嘴唇不停地哆嗦,喘一阵粗气,猛咳嗽,竟然咳出一汪黑血,“哇哇哇哇”地大吐大喘,吐了一地大团大团的黑血。
令所有人惊诧的是,夏道涵竟然倏地站了起来,再次指着我爷爷鼻子,喝道:“雷黄狗,你龟儿子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跳着双脚,顺手拿起一根烟杆,追着我爷爷打。我爷爷腿脚好使,如孩子般哈哈大笑着逃出了夏家大院,边跑边喊:“兄弟,我把你病医好了,你好好将息身体,莫要追打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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