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连日大雨,到彦之遂率全军弃舟登岸,驻扎于彭城洲上,闻荆州军来攻,甚为诧异,问诸将道:“谁敢与我出战?”帐下将军萧欣应声道:“我愿破贼。”到彦之甚喜,命其领军五千前去迎敌。
萧欣领兵出营,见荆州兵船刚刚泊岸,士兵纷纷跳下船舰,踏浪而上,队伍不整,左右请求击之,萧欣笑道:“西军真乃乌合之众,我以堂堂之阵击之,其必败无疑。”遂命结阵,萧欣于于阵后拥盾自卫。
孔延秀率军跳下船来,命三军解甲,也不列队,发一声喊,冲上洲来,勇不可挡,东军一阵骚动,萧欣见之大惧,遂舍军还舟而逃,东军遂大败,四散奔逃,孔延秀率军追来,又冲破岸上营栅,东军纷纷逃至船上,诸将见形势危急,劝谏到彦之退兵夏口,待后路军到,再行进取。到彦之道:“不可,败后再退,军无战心,不可复制。”乃保隐圻( qí 又名隐矶,在彭城洲东南对岸),坚守不出,以待后援。
谢晦见西军大胜,喜不自已,遂上表自矜其捷,其略云:“臣等奉事先朝,十有七年,并居显要,世称恭谨,不图一旦致兹衅罚。夫周公大贤,尚有流言之谤,伯奇至孝,不免谮诉之祸。慈父非无情于仁子,明君岂有志于贞臣。奸遘所移,势回山岳,况乃精诚微浅,而望求信者哉!伏惟陛下德合乾元,道侔玄极,鉴凶祸之无端,察贞亮之有本,回日月之照,发霜电之威,枭四凶于庙庭,悬三监于绛阙,申二台之匪辜,明两蕃之无罪,上谢祖宗,下告百姓,遣一乘之使,赐咫尺之书,臣便勒众旋旗,还保所任。须次近路,寻复表闻。” 谢晦正在得意之时,军兵来报:“檀征北至矣。”谢晦急忙出舱眺望,只见江上驶来十数艘战舰,因逆风行舟,其速甚缓,来至西军里许处,便缘岸抛锚下碇,悠闲自得,好整以暇,不似作战,倒似客商转输货物。谢晦见之,轻笑一声道:“道济若如此,亦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话音刚落,对面船舱走出一人,身形高大,满脸虬髯,朗声大笑道:“谢公别来无恙乎?”谢晦一见之下,面如死灰,此人正是檀道济。
与此同时,檀道济船上缓缓升起檀字大旗,谢晦军士见之,皆惊惧不已,盖因檀道济为刘裕朝硕果仅存之大将,威名赫赫。孔延秀忙上前道:“谢公,东军尚少,当急击之,若其大众至,胜之不易。”谢晦见敌舰不多,颇有轻敌之意,不即令出战,站立船头,对檀道济喊道:“道济,你我同受顾命,义共生死,奈何一朝背反?”檀道济微微一笑道:“我奉朝廷诏令,以顺讨逆,宣明(谢晦字),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你即刻投降,我上奏陛下,保你不死。”谢晦哼了一声道:“道济你戎马一生,杀敌无数,奈何于此事上直如三岁孩童,上既诛羡之、亮与晦等,安能容你?不过令我二人自相残害,彼从中取利耳。”
檀道济沉思片刻道:“我一介武夫,本不预朝政,战死疆场,乃我所愿,陛下英主,道济甘愿为其驱驰,做国之干城,朝之鹰爪。”
谢晦无言,转回舱中,与众将商议进取之策,遂令孔延秀率五十艘战船为前驱,庾登之继之,待一切齐备,日已过午,孔延秀亲自擂鼓,率战舰向东军冲来。
檀道济早已做好准备,未及西军近前,便令放箭,东军皆高大楼船,船上皆备万钧神弩,一箭所至,西军船舰莫不摧崩,血肉横飞。待得有少数船舰靠近东军,船上又飞出巨大拍杆,一杆即将西军舰船拍得粉碎,孔延秀无奈,只得远远向东军放箭。
庾登之赶上来汇合,见此情形,令船上解下布囊,点上火油,用抛石机向西军抛射,点燃了几艘东军楼船,浓烟滚滚,檀道济属下大将薛彤、高进之素有勇力,为万人敌,时人比之关羽、张飞,见势不妙,忙张弓搭箭,以火箭射向庾登之船上布囊,霎时间西军船亦着火,两下里同时起火,烧得江面竟然如同火海。
战至天色将晚,忽然风向逆转,东风强劲,朝廷船陆续抵达,檀道济子檀值、檀邕站在船头高呼:“父亲大人莫慌,孩儿来也。”檀道济一见大喜,立命人起锚,率楼船杨帆冲向西军,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西军船舰大部着火,不成队列,谢晦叹道:“不想今日我为曹孟德也。”江面又驶来无数朝廷战船,遮天蔽日,西军再无斗心,四散奔逃回岸上营寨。
次日,檀道济与到彦之合兵一处,从忌置洲尾,列舰过江,来攻西军大寨,西军望见,一时皆溃,谢晦乘暗夜,逃回巴陵,觅得一艘小船狼狈潜回江陵。 先是,雍州刺史刘粹奉诏命自襄阳南下,从陆路率步骑掩袭江陵。因刘粹子刘旷之为谢晦参军,文帝颇疑之,王弘深知刘粹为人,劝慰道:“刘粹无私,必不徇私,陛下无忧也。”及刘粹受命南讨,一无所顾,文帝后来得知真相后,以此嘉之。
刘粹军至江陵城外之沙桥,河汊纵横,不知路途,队伍不整,忽然伏兵四起,周超率万余人逆战,大破之,刘粹军伤死过半,无奈只得退回襄阳。 谢晦败逃回江陵,周超问道:“谢公将有何处分?”谢晦面有愧色道:“君不负我,我实负君。”周超道:“此刻城中尚有敢战之士上万,公可据城固守,以待他变。”谢晦叹道:“岂可为晦一人,而株连满城士女,我意他投,君可自便。”
周超出,仰天长叹:“恨不逢明主,可一展所长,扫平天下。”
其夜,周超舍军单舸至到彦之营请降。谢晦左右四散略尽,乃携其弟谢遯等七骑北投魏国。谢遯身形肥壮,不能乘马,谢晦每待之,行不得速,走走停停,每日行不得四十里路,走了十日,方才至安陆延头村(今湖北安陆市),一行人饥渴难耐,在路边寻一小店打尖歇息,正在吃饭间,一队官兵前来巡查,谢晦恐为人识破,急忙低下头去,为首一名军官,将七人四下打量一番,问道:“客人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谢遯起身陪笑道:“草民从建康来,前去北地贩马。”那人扫了众人一眼,正欲离去,瞥见谢晦,仔细辨认一番,忽得跪倒叩头,口称:“下官安陆戍主光顺之参见谢公。”谢晦忙摆手道:“将军差矣,小民姓丁,非谢氏高门。”光顺之再叩首道:“比年谢公至安陆阅军,见下官勇武,遂提拔为戍主,谢公江左第一风流人物,下官一见终生难忘,且有知遇之恩,岂能错认。”谢晦叹了口气道:“无用之物,累我终身。然则将军释我乎,杀我乎?”光顺之道:“下官既不敢释,亦不敢杀,朝廷发下海捕文书,画影图形,谢公插翅难逃,不若随下官同赴建康,下官一路定当好生伺候,以报公恩。”谢晦冷笑一声道:“世人皆为吕马童,江湖难见老渔翁。(吕马童为项羽旧识,分割项羽之尸。老渔翁送伍子胥过江,分文不取。)”光顺之闻言,尴尬一笑。谢晦遂为其所执,槛送建康。一路之上,果然小心侍候,谢晦倒也未受磨难。他自感身世,于路作《悲人道》,其词大略云:“悲人道兮,悲人道之实难。哀人道之多险,伤人道之寡安。苟成败其有数,岂怨天而尤人。”等等。 到彦之军至江陵,何承天率荆州文武佐吏归降。到彦之暂监荆州府事,任周超为参军。雍州刺史刘粹闻之,因沙桥之败而衔恨周超,遣使告知到彦之,言周超等抗拒王师,不得为用。到彦之无奈,将周超、孔延秀等执送建康,朝廷下旨一率斩首。于是诛谢晦、谢爵、谢遯及其兄弟之子,并同党孔延秀、周超等。
临刑之时,谢晦女彭城王妃披发赤足,与谢晦流涕诀别道:“谢氏高门,以致如斯!大丈夫当横尸战场,奈何狼藉都市!” 谢晦苦笑道:“周勃诛吕,亚夫横死,霍光废贺,而其族灭。功高不赏,自古皆然。”遂引颈就戮。
庾登之因其门高,又与王弘等相善,故被免官,禁锢终身。何承天及南蛮行参军王玄谟等皆被赦免。谢晦北投之时,左右皆弃之。唯延陵盖追随不舍,文帝念其忠贞,任为镇军功曹督护。 益州刺史张茂度受诏袭江陵,及谢晦败,张茂度军始至白帝城,迁延不进。议者疑茂度有贰心,文帝因茂度弟张邵一向忠心耿耿,故赦不问,召其还都,另有他用。
王慧龙闻谢晦兵败被擒,解项城之围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