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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不是苦难,而是心伤。当命运压得她喘不过气时,她告诉自己:“为母则刚,你要坚强。”然而,是什么再次把她推向抉择的十字路口,渡这辈子最难渡的劫?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女人用右手推了一下门,纹丝不动。她用肩膀扛在银行的玻璃门上,几乎把整个上半身都紧贴上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撑开一条缝,她侧身从门缝里挤出来。保安师傅从柜台后面走过来,用手轻轻一推,门开了。他疑惑地看着女人的背影。
雪花像刀子一样砍到脸上,她哆嗦了一下,往路口走去。路上的行人很少,偶尔路过的人全副武装,把身体蜷缩在棉被一样的大羽绒服里,帽子把脸遮盖着,只剩下两只眼睛。匆匆赶路的人经过她身旁,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有两个人路过后,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两眼。
这个中年女人应该是漂亮的,细细长长的睫毛像是小帐篷,遮住了眼睛,但是从宽宽的双眼皮可以看出,那是一双花儿一样的大眼睛。 她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中长棉袄,款式很卡哇伊,不符合中年妇女的审美,应该是女儿的旧衣服。
她走得有点慢有点晃,像是一根羽毛在风中飘荡。她面向地面,身体折成了90度的直角,不知道呼吸会不会顺畅。一些碎发从橡皮筋里面挣脱出来,随风在空中凌乱,带着失魂一样的她,不禁让人心疼。
再走几十米就是北环的十字路口,很多小汽车和大货车飞驰而过。她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雪花在头发上轻轻挂了一层,像一座石雕。
红灯变绿,绿灯变红,红灯再变绿,绿灯再变红。她始终站那里,一动不动。
终于,她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指示灯再一次变成了红色。一辆辆汽车启动、加速,风一样从面前经过。她咬在下唇的牙齿又紧了紧,下巴一片苍白,有几点红色的液体从齿痕中渗出,像是压满雪花的枝头开出点点红梅。当红灯将要结束,车速最快的时候,她猛然冲出人行道,飞奔到马路的中间。
轮胎与地面极限拉扯,发出刺耳的声音,一个黑色的影子冲到空中,又翻滚着跌落在地面。司机惊慌失措地从驾驶室滑下来,双膝跪地爬过去,女人紧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右边的额头处一片血红。
“喂,你醒醒!”司机轻轻推她,声音怯怯的。她没有反应。司机颤抖着手探向她的鼻子,然后转回头冲着围观的人大喊:“还活着,还活着,谁帮忙叫个救护车吧!”话没说完,他的声音哽咽了,像是谁塞进去一团大雪球。救护车和警车几乎同时到达现场。
“警察同志,真的不怪我,我是绿灯正常行驶,不知道她是怎么忽然出现的?”中年男司机用双手不断摩挲着脸,他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女人瘦小的身体埋在病床中,她依然处于昏迷状态,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无声往下坠,穿过针头流进身体。她的丈夫和女儿坐在病床的旁边,那个邋遢的男人表情木然,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女儿的眼神很闪亮,像是很努力抑制着心中的激动。
和她比较要好的几位同事过来探望。
“她伤到哪了?昏迷多长时间了?”
“那个司机呢?有没有出医疗费?”
“她那么老实的人,怎么可能会被车撞了呢?”
男人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握住露在白色被子外面的手,喃喃地说:“我饿了,给我做饭,我要吃饭。”女人们像商量好的一样,她们一起摇头,一起轻轻叹了口气。
女儿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时髦,一直跷着二郎腿,斜睨着眼睛,像在看一场戏。过了几分钟,她站起来用胳膊在爸爸的后背上怼了一下,不耐烦地说:“行了,别在这装了!”果然,哭声戛然而止。
离开的路上,同事们再次为巧枝的命运感到不公。
“巧枝真可怜,一辈子都耽误在了这个男人身上。”语气狠狠的。
“是呀,她以前是多么活泼开朗的一个人,记得我刚上班那年,她在年会上唱了一首歌曲《匆匆那年》,那形象、那声音、那感觉,真的像是一个大明星。”
“她当年可是出了名的大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追求者能装下一火车。”她们的语气是羡慕的。
“好女孩总是被渣男霍霍,她怎么就看上了这个浪荡公子?”说着摇头撇嘴。
“她老公简直不是人,有一次夏天上班的时候,她围着一个纱巾,我开玩笑从后面解开,你们知道吗?她脖子上都是紫红紫红的勒痕。”她说着红了眼圈。
“你说她是不是傻?好不容易离了婚,男人装神经病,她又不舍得离开了,刚刚爬出来再一次跳火坑。”几个人再次一起摇头叹息。
单位里没有人不知道巧枝的老公是个神经病,自从他离婚之后,忽然就疯了。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生活能力。他像一个噩梦时不时出现。每个周一开例会,他总是不停地打电话催她回家,后来,领导和同事们都害怕听到那个追命连环扣一样的的铃声。每天下班回家只要超过五分钟,他的电话就不知疲倦地响起,直到她出现在眼前才肯罢休。
“他那个样子还能动手打人?我在街上见过他好几次,都是巧枝骑着脚蹬三轮车,车斗里放一把椅子,他耷拉着脑袋歪向一边,有时候口水扯着丝从嘴角流出来。”她说完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了。
“对呀,听说他下楼都不会走,都是巧枝从四楼把他背下来。”
“怪不得巧枝天天垂头丧气,那么小的个子怎么可能背得动他?”
“她把他的两个胳膊搭在肩膀上,半背半拖。”
“今天他是怎么到医院的呢?”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做出和他女儿一样的判断:装的。
肇事司机提着纯牛奶、苹果、香蕉、面包到医院看巧枝,她仍然处于昏迷之中。
“你准备赔多少钱?”女儿的口吻像一个大法官。
“姑娘,我已经交了一万的住院费了,后面需要多少钱我来出。要是赔太多钱我实在拿不出来,我们家有三个上学的孩子,也很不容易。你看能不能?”司机赔着笑脸点头哈腰。
“你想得美,撞了人还想逃避责任?最少50万。”女儿把桌子拍得像大鼓一样响。司机讪讪地走了。
司机每天到病房送一趟礼品,赔付的价格始终没有改变。他到医生办公室打听:“她到底是伤到了哪里?为什么还没有醒过来?不会成植物人吧?”
“从检查的结果来看,她伤得并不算重,中度脑震荡,按说早应该醒过来了。但是……”他啧了啧嘴巴,“还是继续观察吧?”
女儿悄悄讲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依然压不住她激动的心情,她说:“小磊,这次咱们有救了,我妈被人撞了,我得好好讹他一把,把咱们欠的钱全部还上。”
“当然,天无绝人之路,我妈没钱但是可以挣钱。”
“以后可要长点心,不能再玩网络游戏了,记住了吗?”
她得意地挂上了电话,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吹响一声清脆的口哨。
巧枝在一阵吵嚷中睁开了眼睛,她以为自己死了,可是看到女儿正在和一个女人争吵,她叹了口气,满眼都是失望。一个中年妇女拉着两个小孩在哭泣,她哽咽着说:“姑娘,是我们不对,可是我们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你看两个娃娃还这么小,一个大的也正在上高中,家里真的……”
“你别说了,我妈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你们在这哭穷没用,不就是不想不赔钱吗?”
“我们肯定赔,能不能少点?”
“没门,最少50万,如果我妈变成了植物人,你们还得赔更多!”
“求求你了,我们……”女人快要跪下了,两个孩子也跟着哭起来。女儿推她一下,她歪倒在病床边上。
巧枝动了动手指头,她的左手抬了起来,轻轻抚上女人的头,把她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愣了三秒钟,立刻伸出双手紧紧拉住巧枝的手,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大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一滴眼泪落在了巧枝的手背上,湿湿的温温的。
“妈,你怎么醒了?”女儿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在高兴,还是在责怪。
“你先回去,我们得商量商量。”她把女人和孩子推出了病房。
“妈,你怎么醒了?你就不能不睁开眼睛,假装还在昏迷!”她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噘起了嘴巴。
泪花浮现在巧枝的眼眶中,她此刻多么希望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一大早,司机和他的老婆又来了,他们一进门就问:“大姐,你好点了吗?”女人打来一盆温水,小心地为巧枝洗了脸。她轻轻问:“姐,你想吃点啥?让他去买。”
快到中午的时候,女儿踩着高跟鞋嗒嗒嗒越走越近,她刚到门口就看见司机媳妇忙前忙后给巧枝喂饭。她一步跨到跟前,一把夺过饭碗,一声厉喝:“干啥呢!别在这献殷勤,一分钱都不能少。”夫妻两个在原地一直搓手,他们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两口子又来了,女儿还是快到中午的时候,踩着高跟鞋嗒嗒嗒越走越近,后面跟着巧枝精神病丈夫,以前他下楼需要背着,走路需要扶着,今天是自己走过来的,跟在女儿的后面,很害怕的样子。
“我不要赔偿。”巧枝的话像一个威力巨大的地雷,炸得在座的所有人目瞪口呆,他们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支棱起耳朵,可还是不敢相信。
“妈,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女儿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跳起来提出抗议。
“大姐,钱我们还是要赔的,就是没有太多。”司机的老婆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他马上点头附和,“对、对,要赔,要赔。”
“真的不用赔,是我自己不想活了,故意往车上撞的。”又一颗地雷原地爆炸,所有人措手不及。
“大姐,为啥呀?”司机的老婆拉过她的手问。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我太累了。放心,我在口袋里写了字条。”她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是银行取款表格,在表格的背面写着:我太累了,我的死和任何人没有关系。
“妈,你真的从来没有为我想过吗?你配当妈吗?”女儿抢过纸条团成一团,她哭着跑了出去,一会又跑回来拿着自己的提包,对着爸爸呵斥道:“你还坐着干吗?跟我回家。她不会再管你了,她的良心坏掉了!”
又是一个早上,司机和老婆提着饭盒,里面是为巧枝熬的鸡汤,口袋中装着五万元钱。可是病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已经不知去向。护士说:“这个病人已经办理了出院,她给你们留了纸条。”
对不起,我给你们找麻烦了,赔偿款我不要,你们留着好好教育孩子。让孩子明白是非,懂得感恩很重要,千万别像我一样。
她同样给自己的家人留了信,装在一个信封里,过了好几天也没有人来取。护士把信交给来探望的同事,请她们转交给她的家人。
李浩:
我走了,不要找我。
曾经我们的爱情多么令人难忘,很多人说你是一个浪荡公子,我们不合适。可是我相信爱情的力量,因为你说要和我好好生活,让所有不看好我们的人都看看我们过得很好,不让他们笑话。
刚刚结婚的那几年,我们对生活怀着多么美好的憧憬,你常常给我买礼物,还说你要给我买大别墅,开着房车带我走遍天涯海角。可是我告诉你,我想要的不是那些物质,我只想要稳稳的幸福,过着平凡又安稳的日子。
你总想要挣大钱、挣快钱,游走在违反法律的边缘。我劝你,你就骂我、打我,还因为新欢和我离了婚。世事皆有因果,一夜之间你的人财两空,受不了打击精神失常。
我当时多么想一走了之,可是我放不下你,又回到你身边。我陪你去精神医院,在家了给你做心理疏导,骑着三轮车带你看大自然的风景。我想只要有足够的真心和爱,总有一天你能够康复。
可是我错了,你像一个寄生虫一样侵蚀着我,而且越来越变本加厉,把屎尿拉在床上、客厅、沙发上恶心我,你挂在嘴边的那句:“去死!”像刀子一样千刀万剐着我的心。
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把你惯出了毛病,没有我,也许你的病好得更快。
给女儿的信:
萍萍:
也许你很遗憾,我没有死去,但是我的心已经死了。
我不怪你,是我不好,没有给你提供好的家庭环境,你从小就看着爸爸妈妈吵架,那时候看到小小的你蜷缩成一团在小床上哭泣,我很心疼。所以妈妈想尽一切办法弥补你。
妈妈没有很多钱,我宁肯每天只吃馒头也要给你买牛奶,我几十年都是穿以前的旧衣服或者朋友们的旧衣服,我总是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大学毕业很快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可是没想到你和男朋友迷上了网络赌博,还偷偷挪用了公司的30万。
你让妈妈帮你还钱,我一个人的工资要给爸爸看病,要支付全家的各种费用,还有你上班后的吃穿也是向妈妈要钱,我根本就没有存多少钱。
当我说没有那么多钱时,我看到你晚上偷偷到我的卧室,用我的手机发了朋友圈。我假装睡着了,你走后我看到了那段长长的话,都是控诉我的:你说这些年我对爸爸不温柔,对你不关心,这些都是你的心里话吗?怎样做才算对得起你们呢?甚至你连妈妈都不叫,而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你就真的没有一丝丝的感恩吗?
本来我准备把自己住房公积金的十万元钱取出来帮你,现在我看没有必要了。从今天起我们脱离母女关系,我们都自由了。
有些劫难渡过了是重生,渡不过就是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