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和金掌柜谈妥了事情,便出去了。
院子里没了动静,哑奴出去寻了辆马车。
倒没经历多少曲折,只陈风身上臭烘烘的,车夫怕弄脏了车,哑奴又付了些钱,车夫给陈风换上一件自己的旧衣,这才妥了。
女子想,洛阳虽然大,但爹爹既已经想到自己在城中,怕是藏不住,便一路出了洛阳城。
一路疾行,天色渐渐暗了。
正行间,看到前方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人。行车赶路或是走远门的活计,最忌讳这个,车夫是个实诚人,看到这情况,心里害怕,勒住马车,再也不肯向前,女子好说歹说,才肯驱车上前看看情况。
待马车走近,又看到路上躺的是十几具尸体,直吓得脸色煞白,无论如何也不肯走这趟,又退还了车费。
哑奴和女子也没见过这种情况,虽然害怕,但又不能回去,迫于无奈,只好拖着陈风下了车。
女子看车夫是本分之人,只收回一半车钱,让车夫去了。
带着陈风又走了半个时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月色朦胧,此时月已盈半,倒也显得明朗。
两人走得累了,停下休息。
三月阳春时分,春风正料峭,走路时尚不察觉,一停下便觉得冷风阵阵。
哑奴正要生火,却听到黑暗中传来呻吟声,联想到刚刚满地的尸体,心里不由害怕起来,又想到主人在旁边,提了提胆气,战战兢兢地生了火,借着火光,照了过去。
一声虚弱的男声传来:“不要害怕,我……咳咳,不会伤害你们……”,说这句话似是费了很大气力,见到哑奴站在远处,不敢靠前,又接着说:“我是快……要死的人了,有什么可怕的?”,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哑奴仍旧心怯,看了主人一眼,借着火光稍稍靠前。
伏在草丛中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衣服上血迹斑斑,嘴角不时有血水渗出,俨然受了重伤。
看到汉子这副模样,哑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将他扶到了火堆边。
汉子到了火堆边,看到陈风,心头一震,想到那日百晓生轻轻松松便喂了这小子一颗三日保命丹,求生心切,提了口气,反手便制住了女子,阴狠说道:“虽然我受了重伤,杀你们三个还绰绰有余,不想死赶紧交出三日保命丹!”
哑奴见主人突然被制住,一时心急,扑了上去,哑奴不会武功,这一扑全无章法,那人一掌挥出印在了哑子胸膛,哑子被打得退了三尺,胸口一闷,感觉到喉咙一股血腥气。
哑奴本是流落街头的小乞丐,被李府收留,呆了十几年,看着女子长大,将女子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
此刻虽然受伤,但是丝毫不惧,又冲了上去,再被打退,嘴里尽是血沫,不过这次只退了一尺,原来那人身受重伤,气力已是不继。
看哑奴又要冲上,毕竟气力难以维继,也有些惊惧,那人赶忙对女子说:“你……你,快让他停下,不然杀了你!”
女子看到哑奴这般模样,心里亦是不忍,忙叫道:“哑奴,你快退下啊,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哑奴这才停下,但仍是满眼冒火,盯着那人。
陈风再次听到这三日保命丹,便猜到了汉子定是看到这两人同自己在一起,疑心他们身上有这神丹,将死之际,舍命一搏,心里叹息,想是自己连累了两人。
汉子看哑奴不要命地要救人,猜到女子是关键人物,若有三日保命丹,八成在女子身上,一手制住女子肩头,另一手在其身上一通搜索。
女子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屈辱,一时泪珠便似滚玉般打湿了面颊。
哑奴看女子受辱,又要冲上去,却忌惮汉子伤害主人,急得眼睛喷火。
汉子没有搜到,猜到哑子只是仆从,神丹不会在他身上,疑心在陈风身上,断断续续说:“想让这女娃无事,你把那小子衣服脱了。”
哑奴一心牵挂主人安危,急忙上前脱了陈风外衣,只留衬衣,把外衣抛给汉子,汉子又一通搜索,接着又说:“你把他衬衣也脱了,脱光!”
哑奴又匆忙脱了陈风衬衣,抛给汉子。
女子虽然身处险境,但毕竟正当妙龄,一个年岁相当的少年在面前被剥得精光,自然甚为难堪,赶紧闭上了眼睛。
陈风被脱得赤条条的,寒风一吹,不由冻得浑身颤抖,心里只是担心汉子搜不出三日保命丹,会伤害女子。
汉子又一通搜索,不见神丹,强提的一口气便松了,一口鲜血喷出,委顿在地,说道:“罢了罢了,不想我胡一海今天命丧于此!”
女子感觉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松了,赶忙跑开,得以脱困。
哑奴见主人脱困,捡了根粗枝,便要冲上去。
被女子叫住:“哑奴,不要难为他了,反正他也活不多久了。”
哑奴刚想扔了树枝,想起陈风的衣服还在汉子身边,心惧那汉子再起伤人,便用树枝挑了衣服。
女子刚刚脱困,心还在砰砰直跳,这时看到哑子挑着陈风衣服,才想到陈风被脱得赤条条的,就在眼前,不由羞红了脸,赶紧转过头,说:“哑奴,你快给这瘫子穿上衣服!”
哑奴给陈风穿衣的档口,那汉子强撑着说道:“三位,刚刚是我求生心切,得罪了”,说完这句话喘息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若是三位有幸见到尉迟庄主,请一定告诉他,庄皋那厮……是叛徒”,又喘息一阵,吃力说道:“做了安禄山的狗……”,这句说完,再也没了声息。
女子既不认得尉迟庄主,也不认得庄皋,只听那汉子语气似乎是安禄山的对头,心里本就对爹爹安排的这门婚事大为不满,也就对这汉子弱了几分敌意。又让哑子将汉子拖到一边葬了。
经过这一闹腾,不仅没休息成,反倒更加疲惫,就决定在此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女子看着火堆怔怔出神,她是兵部侍郎李大人掌上明珠,叫李陌函,生在侯门,自小家教严格,对父亲言听计从,小时候常听教诲,女子不参国事。可既在官宦世家,多少也是耳闻了些。杨妃进宫之后得皇上宠幸,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杨氏一门权势日隆,朝内得势,朝外与各路节度使亦有关联。朝堂之上虽不似战场,但尔虞我诈,相互倾轧,凶险却不弱于战场,爷爷虽贵为宰相,但近些年多病缠身,俨然有势衰之兆,这次与安家联姻实属于朝外谋一强援,只是自己又怎甘心沦为一政治的工具呢?这次逃婚,不仅没有拉拢到安家,反而树一大敌。内心纠葛,无以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