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十五，这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也是张家举行新任家主继承仪式的日子。各大家族、有名方士纷纷启程，前往张家 。
胥庙音准备妥当，让山鬼守在宅子里，便独自出门，张家大聚难免人多眼杂，要是被看出来历，恐会引起争端。没等他走出宅门，在院子里就遇见了胥炎，只见他身着一身靛蓝绸服，领口镶绣银丝边流云纹滚边，脚踩黑色布鞋，左手手腕上老檀木珠串隐隐透着紫色微光，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难得的讲究。
“爷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自打张枫病重，老爷子这段时间都留住张家，替师兄安排接任事宜，稳住弟子小辈们的心思。
“刚才，我回来取件东西，顺道换身体面的衣服。”胥炎面上不见平日的轻松，眼底透着几丝阴霾。
张枫怕是撑不过今日了。
五十年前，胥炎与现任张家主家张枫拜了同一个师傅，一起在东禅山修行，后来各自出山践道、继承家业，几十年来相互扶持，关系比自家兄弟都来的要亲。如今张枫行将就木，张家又面临新旧交替的重要时机，若此时胥炎不替他不守着，恐动辄则是危及根基的巨变。
胥庙音见老爷子脸色不大好，忍不住叮嘱两句，“张家的事我们自当尽力，可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胥炎冲他摆手，“倒是你，伤怎么样了？”
“无碍。”
“那就好。”老爷子长叹一声，满腹忧心在自己孙子面前也懒得隐藏，“今日除了继任大典，还要商议结盟之事，这才是这次聚会的关键。一但结盟，盟主之位便会成为争夺目标，面对众多奇能异士，你可有把握？”
胥庙音看着胥炎，深觉他真的是老了，放在以前，他绝不会说出这样没有信心的话。
“您放心，庙音定当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
胥炎心中很不是滋味，想他胥家曾经也是人丁兴旺、英才济济，如今却不得不把全部的希望和重担，全压在胥庙音一人身上。一想到张枫曾经给他下过的批语，和即将预见的命运，他就既心疼又无奈。
“我们走吧。”
沉默小半会，两人不再耽搁时间，启程赶往张家。
“世伯,庙音你们来啦。”
接待的人是张枫的次子，张家二爷张世生。胥老爷子见他来，赶忙小声询问，“你父亲的情况怎样？”
张世生神色凝重，答道：“不好。”
胥炎深吸一口气，朝身旁的胥庙音说道：“陪我去看你张师爷。”
遂即，几人避过热闹的会客大厅，从侧门进到后院。
几人七曲八拐走了好一阵，才来到一间堂屋。屋外站着十几本家弟子，见着胥老爷子，齐齐恭敬地行礼。
此时只听“吱呀”一声，众人回眼望去，就见一人一丝不苟地站在门内，他穿一身黑色中山装，肃穆的神情衬得四周气氛更加冷凝。此人正是张枫的长子，亦是今日要继任的新任家主，张家大少爷张世安。他虽已至中年，但身姿仍是笔挺如松，不见颓态。脸上棱角刚毅，神色内敛，不透分毫情绪，见着胥老爷子也是不卑不亢，语气平常。
“世伯，父亲想和您说几句话。”
胥炎点点头，脚下步子不停，只路过他时轻拍下肩。张世生在弟子前列站定，神色晦暗难明，其余弟子皆翘首望着张世安，目光悲痛。
落后几步的胥庙音才踏入院子，就听张世安道：“庙音，你也来。”
除了张世生，其余众人都齐刷刷转头，见那通身清贵的青年男子，脸上都甚为好奇。胥老爷子是现任家主的师弟，两家常有走动，可这胥庙音却少有来往，他虽在年轻一辈中资质非凡，惊才绝艳，但行事低调，大名在外，真正见过的却微乎其微。连张枫在为他批命过后，也少有见他，这临行前为何会唤他守榻，众人心中颇为费解。
一些年轻气盛的弟子多少有些失望和不服气，紧要时刻，家主不唤族内的精英才干，却唤一个外姓子弟，这莫是瞧不上年轻一辈的实力？
胥庙音神色淡淡，眼底不惊波澜，对这些或质疑或嫉妒的眼光视而不见，缓步走向里屋。张世安也不拿乔长辈的身份，只在原地等着，子弟中自然有不平的，可轻嗤还未落，就被张世安眼不咸不淡地一扫，最后全都烂回肚子里。
关上门，就闻一阵极为诡异的檀木香，绕开正前的那扇镂空黄花梨屏风，就见一个鹤发老人躺在张年岁久远的木床上，全身像是被脱干了水，干瘪瘪的，皮肤松弛附不住骨头。他凹陷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屋顶，瘦骨嶙峋的手不停摩挲着一根短笛，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见他如此模样，胥炎静默地站在一旁，面上痛色难掩。
“爸，炎叔来了。”张世安压低声音，像是怕惊着床上的老人。
老人闻言，一改方才枯槁形色，眼珠倏地一转，精光闪烁。
“你先出去吧。”
胥炎知他是回光返照、强弩之末，弥留之际，定是有事情要交代。
张世安双目通红，跪在床前，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后，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师兄，你也算得偿所愿了，到了那头可记得要等等我。”胥炎站在张枫床前，目光平静又悲悯。
张枫依旧没抬眼，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那就别来拖后腿。”
胥炎轻笑，没了言语。
“胥炎，你我同出一门，兄弟情分几十年，如今我已走到了尽头，心里却还挂记着一件事，想托付于你。”
心知他所说何事，胥炎强忍着悲痛安抚道：“我明白，张家我会替你看着，你放心。”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张枫抓住他的手，力气大得仿佛承载着一生的重量，可就在转瞬，他松开了。
“师兄。”胥炎如同当年在东禅山那般唤他。
“走吧。”老人眼里的光就要彻底泯灭。
胥炎抹了把脸皮，朝床上的人一拜，转身佝偻着身子一步步往外走。
胥庙音看着床上的老人，总觉得他这病相十分怪异，听闻去年张枫的身体还十分康健硬朗，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就油尽灯枯，也没查出具体病因，依他看来倒向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
“庙音。”张枫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好、好照顾你爷爷，胥家到你这代，也是气数将尽，让他有个善终吧。”
“是。”胥庙音垂目应道。
“记得我给你批的命吗？你的转机已经到，那人已经来到你身边，牢、牢抓住他……”
胥庙音一愣，随即恭敬下跪伏地三拜，“谢谢师爷。”
“去吧……让我一个人呆着。你们在这，她便不会来了。”
也不知他口中的‘她’是谁，胥庙音眼观鼻鼻观心的退下，在和上门的瞬间，他看到老人嘴唇开合像是在跟某人说话。
走出门外，屋里突然乍现白光，只听得老爷子泣声喊道:“啊婵——”
白光过后，屋里一片死寂。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