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亳州(1)

途径安徽,三胖问我想不想回亳州看看。我拿不定主意,想去,又怕去。后来行程有变,和亳州失之交臂,我松了一口气。

就让亳州好好地待在我的脑海里吧,我不想给它再增加什么了,就算是站在亳州的街头,停留在青云小学的门口,我知道,我也找不到比回忆里更多的东西了。

我十一岁,母亲改嫁,嫁给了一位生活在亳州的男人。他是个医生,还经营着一家养鸡场,母亲去亳州生活了一段时间,觉得条件不错,打算把我也带去。

我说去看看行,但是我不能待在那里。

在我的心里,对母亲改嫁是反感的,她是不是不爱我们兄妹了?我可撇不下哥哥姐姐,想到会离开他们,我心都碎了。

亳州的叔叔我也见过,我嫌他丑,嫌他胖,都不正眼看他……但我按捺不住对远方的好奇,况且母亲说,天天都有鸡肉吃,我没能抗住这个诱惑。

母亲带我到了亳州,她做的第一件事,是领我进鞋店,买了一双新皮鞋让我穿上。母亲这么慷慨,我是欢喜的,虽然这双鞋子很快就把我的脚给磨破了,渗出的血粘住了袜子。

母亲又从抽屉里掏出两板巧克力,说是叔叔给我准备的(当天他还在出差)。掰了一大块巧克力塞进嘴里,挤睡在母亲身边,我觉得这几间平房也还行,况且有我自己的房间,这是我一直都想要的。

第二天我就变卦了,叔叔回来,我住进了自己的屋子,躺在单薄的折叠床上,盖着压了大衣的棉被,抱着热水袋,还是在南方阴冷的夜里醒来。我开始怀念家里的楼房,房间里的暖气,一种说不清的孤单伤感袭上心头……不过,这个过程也没有持续多久,孩子的生活就像电影里的蒙太奇,画面一切换,心情也跟着翻篇。

新学校的名字挺好听,叫青云小学,离家很近,班主任还是大院里的邻居。上学的第一天,我拎着板凳,跟着班主任往学校走,她说班级里没有多余的凳子,要从家里带去一个。

正是课间,校园里闹哄哄的,一个小男孩擦身跑过去,我的妈呀,他梳了一根长长的辫子,辫子的尾梢还系着红头绳,跟《白毛女》里的喜儿似的,后面有两三个男孩追着他跑,大概是要去扯这根发辫。

班级里也没有多余的桌子,我的桌子是叔叔提前借来的,摆在离门很近的位置,上课的时候门是敞开的,遇到晴天,阳光照进来,把我的眼前铺得亮堂堂。

和北方小学的六年制不同,亳州还是五年制,同样的五年级,课程却有差别。当然,学了些什么我也全忘了,只记住了一篇课文的开端:

“微雨欲来,轻烟满湖,登楼远眺,苍茫迷蒙,说的就是南湖的景色……”课文的题目是《南湖》,读这首诗的时候,门外淅沥沥的小雨我也记得。

午后时光冗长,纪律松散,孩子们磕着瓜子写作业,嘁嘁嚓嚓的声音此起彼伏。班主任迈进门槛,声音便骤然消失,暴露在地面的瓜子壳和空气里的香味也不必担心,她会佯装不见。

何况那天,班主任匆匆赶来上课的时候,嘴巴边也粘了一片瓜子壳,她讲了半天课,瓜子壳才掉落下去……嗑瓜子蔚然成风,师生间心照不宣。

我也在口袋里装了瓜子,自己没咋磕,都供养给了后座。后座的两个小孩,磕瓜子的速度和松鼠差不多,我掏出瓜子放在他们的课桌上,咔嚓咔嚓,瞬间就没啦。

中午,校门口卖甘蔗和娃娃鱼的小摊热闹极了。

卖甘蔗的方式很特别,一根甘蔗立在地上,买甘蔗的孩子用刀背抵住它的上端,稳住后,刀刃一个翻转,向下一劈,能削下多长的甘蔗皮,就能获得多长的一截甘蔗。

这个摊位围满了男孩子,获胜的男孩举着一长截儿甘蔗从人群中出来,得意地扯咬着战利品,鼓着腮帮大嚼,把甘蔗渣噗地一口吐在地上。水平不咋地男孩只获得一小截儿甘蔗,羞赧地持着,气恼地吃着,只想快快消灭这个不争气的战果。

卖娃娃鱼的小摊就平静多了。娃娃鱼是两头尖尖状若小鱼的凉粉,被盛在大小不一的容器里。小碗五分钱,更小的碗三分钱,最小的酒盅只要两分钱。淋了酱油、香油、醋和蒜汁的娃娃鱼很是诱人,吃过一次,就欲罢不能。

母亲听我描述这些小摊,觉得挺有意思,就来学校门口等我,给我买一碗五分钱的娃娃鱼,看着我端起小碗,吸溜着吃光,满足地抹嘴巴。

我记不清母亲是站在一棵什么树的稀疏的光影之下,我却知道她的心情和阳光一样温暖柔和,我指给她看新认识的同学、切面铺低矮的窗口、杂货店柜台上用油纸包裹的面糖……

这个暖阳下的小县城,这一刻的时光,像是被好端端地裹在一颗琥珀中,安静地悬浮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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