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前几天我们又去了山脚下的穰福殿。

穰福殿旁边有一座两层青瓦阁楼，名曰“凌云阁”。据说是青丘国先代国君僖昌时代建造的，一来是为了布告天下得国甚正，伐灭先国不过是替其先祖惩教不肖子孙；这二来，为的是感化天下旧朝之士，德泽万民，笼络人心。

这凌云阁底楼厅正中内立有大戴国开国皇帝的青铜雕像，雕像前立有常人半身高的金鼎燎炉。现如今就算是有人天天保养着，倒底是年代久远，已经被岁月吐了一身的铜锈。两侧放有神榻，之上摆有大戴国从隗履至隗受共计十七世三十一王的牌位。神榻之后的靠墙壁处竖立着十数座等人的龛帐，其内，影影幢幢的是各皇帝的画像，皆真人大小，画像之上有正楷题字，后来得知便是皇帝的名字、生辰年月、庙号谥号、生前功业等述文，读之令人思旧之情油然而生。三十一位皇帝便又有三十一张画像，那神榻绕着大厅摆成“工”字状，而三十一张画像也便位于之后，靠着墙绕殿近乎一周。殿北墙上悬挂“补过拾遗”四字匾额，而南面写“以古为鉴”，青铜雕像背后的正中匾额上则写有“膺箓受图”四字。

三十一副画像幽暗而久远，望去，让人想看看不全，想看看不清，一种既陌生却也熟悉的感觉像涟漪一般在心头缓缓荡开。不过有些看上去并不旧，倒像是后期补上去的。我自己就是好奇，总想挑开其中一些半挡着的龛帐，走近仔细地瞧瞧、摸摸——那千年前的大戴国的国君又该是怎样一副真容呢！

雅乐起，作为敌国之后世子孙，大王僖延先是在隗履的铜像前驻足片刻，默哀追思，稍时示意左右可以接着开始仪式。

 “大王这是……”我的内心不禁打鼓。之后我也才第一次知道了这青丘国还保留着建国初祭祀先朝国君的礼仪。

 此时，太祝念祭文，大王驻听，其文曰：

 “惟神昔主大戴国，治安之隆，生养之繁功，被人民者矣。青丘国本系大戴国之藩篱，心素臣服，年奉朝贡，数代无有废。夫遭时多艰，奈何传及后世，不遵前训，君主多不为，怠政致乱？然周国皆敢怒而不敢言，天下由是而云扰，莫能拯救焉！有青丘国国君僖昌，怀抱仁忠，油然而悯烝黎于涂炭，每慨然长叹，天下疲惫久矣。于是不得不建义发兵，图以保全生灵。先父僖昌念及汝国先王中创基有德于民者，乃于龙首山故地肇新庙宇列序圣像，每岁祀以春秋仲月，永为常典，礼奠之初，谨奉牲醴致祭，伏唯神鉴尚享。第一百四十三代丧失大王僖延致。”

当其诵读祭文之时，大王率众臣子向隗履之铜像行礼，大王行躬身礼，我等臣子排作几列缓缓皆行三拜九叩之大礼。

 之后大王又在太祝大人等人的引领下巡览诸像，其中隗履的那副皇帝，我好像是在羽翅国看到过的。大王于大戴国几名英明之主伫立，肃然起敬，又三次躬身行平礼，大臣伏地三叩，然后致祭，大王众人上香，将其插到画像前的香案上的香炉里面。

 这样沿着“工”字仪式现场“遍祭”了一圈，才算是礼毕。不过祭祀归祭祀，但是祭的只是隗履和一些贤明之君，至于其后的一些不肖子孙，虽然摆了灵位和布了画像，但是却不施以祭贡，也不行叩拜躬身之礼。一者，算是一种后世对于已故者的惩罚，贡其位，然不美其尊，亦不积其香火——实实在在的历史上的恶君应有的下场。二来，为的是警醒青丘国自己的后世子孙不重蹈覆辙，要仁爱友恭，勤业明达。

最后大王和众臣子重新回到隗履的雕像前，仿照之前的仪式，将祝版、制帛以及大量的彩纸、金锭、银锭等祭物，全部送入金鼎燎炉中烧掉，这才算完事儿。

 而真正标志着整个秋狩大典活动结束的是穰福神殿内举办的“别祭”仪式。

近几代先王以来，这项本来都是跳过不做直接打道回府的，平日里不过是这里的掌管祭祀的有司人员在代行打点祭祀。僖延却改弦更张，亲自致祭，规格甚高，其心甚诚，不得不让人感叹一番。真是不做则不做，要做便全套俱全，一丝不苟。此时，我竟觉得大王的心真的有点难以揣测了。

殿内祭祀要用的神榻（主要是灵座、龛帐）、双圣（即青丘国大王僖昌和青丘国第一代男后姒正君，并号为“双圣”）之神牌、册宝、衣冠 、御座、香案，以及礼仪要用到的各种乐器向来是一直有人侍奉洒扫的。这次适逢大王亲自致祭，神殿内又增置陈设祭品用的正案、从案、三牲案匣等。

既然已经在龙首山的石室祭祀过了先王们了，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在山脚下的禳福殿再度祭祀呢？

 玉树的解释是“青丘改弦之制”、“一朝而两变”。

青丘国本岩穴而生，是以要首祭以“元礼”，而后礼化，是以要二祭以“开化之礼”。只不过，青丘国攻灭戴国，后建都于丧失谷，起初虽也是制仿前戴，却因其严刑峻法而一直饱受诟病，或许并未得大戴国文明精髓之真传，反而走到了大戴国的另一个极端，它正不知不觉地返回到过去野蛮的模式中去，渐渐忘记了应该使用“文明开化祭祀之礼”，而僖延不但继续了这一传统，而且还将其升格，真是摸不透他这个人呐！

欣大人这几天一直没什么动静，别祭的时候也神色坦然，看不出一丝想要反叛的迹象。或许周围一带他已经布置好了埋伏也未可知，说不定神圣的祭祀一结束，他就会挽起袖子起事了呢！那个时候我们的小命儿哟……难得大王您这么淡定！

“祖宗在上，各位臣工务必貌恭心服，若是心中有鬼，祖宗怎么都不会放过他的。”大王用余光扫了一下欣大人。

 欣一如平常的清雅平静，像一束散发清香的百合，淡泊优雅，可谁知这优雅下竟包藏一颗为达自己目的而不惜害人的祸心。

 “是！臣下定当誓死效忠青丘国！”众臣工齐声答道。

 “崇刚哥，大王把话都说到这个点上了，为什么这欣大人还按兵不动？难不成他是改主意了吗？”

 “嘘，难道你真想死啊，他要是动兵的话，按你之前所说，今天还有咱俩的活头儿吗！不过，依我看啊，他还真是丑八怪搽胭脂——只做表面功夫。这样岂不更好？”

好在持续整整一个多月的秋狩还算是比较圆满地完成了。虽然玉树倡议调兵至龙首山的想法没有被大王采纳，但是最令人担心的欣也没有在最后发动叛乱。虽说中间遇到了羽翅人的埋伏，但在这个乱世之秋倒底也是并不稀罕的事情了。总之，有惊无险，终于挨到了回城的时刻。

回城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崇刚哥在灯下数着离开家乡的日子，满打满算有近四个月了。我这一路上新奇的事情不曾少见，领略到了各国各地别有殊俗，见识的人心各式各样。有过被扶持被牵挂的温暖，也有过孤枕难眠的寂寥，有过单纯的憧憬和奢望，也曾感受过希望破灭的虚无。大人物、小人物，无论一面之缘还是长久相伴，或是结草之情，或为滴水之恩……他们的温度或许最初我难以深深感受得到，不过它们却奇妙地在后面慢慢发酵，我便体会得到了，它们已经在我心里扎根了。

人就是这么奇妙，我若时刻牵挂着你，或许万里之外的你也会冥冥之中爱意流淌吧！咸平人不是吗？青沫你或许也是吧？

 一路之上，发现自己的内心在无形地变化着，或许是受了咸平人、青沫这些人的感化吧！

 现如今，我情我心，或浓或淡，或善或恶。论心境，虽然此时的我内心广阔无波，似已不是昔日之我，但却一直是昔日之我，因为内心的容量并没有什么增损，只是说我能更好地感受那些所谓的善恶、嫉妒、欲望，我看到它们了，试着去理解它们，同时释怀自己。

那些善，还有那些因所谓的爱成妒的所谓的恶，都依然妥妥地存在于心中的某个角落，一个都不曾消失。我清楚地看到了黑暗角落里的它们，觉察到了它们。不过，我不想消灭它们，因为消灭即便不是与别人战争，亦是与自己内心的拉锯战，耗时耗力，徒劳无功。

  “放好了吧。”我听到心底的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对，把它们放好。那些因爱而成的恨、嫉妒，还有内心深处的恐惧……都不再是我的敌人，它们是我的朋友，或者即便不能亲密地称之为朋友，亦可妥帖地称之为‘同行者’吧！”

 “放好了。”一天我这样自言自语道。

 坚定有力！

坚决拥护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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