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在脑中神想,我亲娘会是怎样一个人,而舅家又是个怎样的模样。
我出生于一九六六年,而亲娘早在一九五一年就因病亡故,我自是无缘绕足于她身边、承欢于她膝下。
父亲在世时常念叨,念叨亲娘的慈爱、念叨那个在归径塘南圩的舅家。
妈是独生女,舅公、舅婆早亡,祖辈中我只享受过公公的宠溺。公公的爱深沉如大海、温暖如冬阳,但很不幸,在我八岁时公公就永远地离我而去。可能此生命中注定,我这辈子缺祖孙缘,也无缘感受舅家的恩宠。
年少时的我浑浑噩噩,而现在,当我送走了祖辈又送完了父辈,我的心中很是苍凉,很是怀念他们。
我无数次在太婆的故地白茫村跓足;也曾前往舅婆的老家溧阳城寻亲;在母亲的娘家十里牌桥边时我更是流连忘返。我想融入她们曾经拥有的那一片天空,幻想着能穿越百年的沧桑时光,和我的先人们在冥冥之中相遇相交。
这些地方我去过无数次,但,亲娘的出生地~塘南圩我却很是陌生,因为以前父亲从来没带我去过那里。
但父亲曾向我讲过,我亲娘有个姐姐嫁在了当地,我有个表兄叫陈安平,曾经当过村支书,他是我隔了四代的表亲。虽然已是"一表三千里″,但留守在原地的表兄应该会知晓一些舅家的旧事。
寻亲的过程出乎意外的顺利,我在离塘南圩最近的陆平村上找到了我的这位表兄。表兄已是古稀之年,见我寻来很是诧异。这喧嚣尘世中的亲情已很是淡漠,现在还有心情在意祖辈的出处、在意往事的人实属凤毛麟角。
表兄很是热情,俩人相谈甚欢。表兄博学多才、颇爱文艺,对家史了然在胸。
表兄的亲娘叫杨二妹,而我的亲娘叫杨三妹,可想而知,姐妹俩还有一个叫大妹的姐姐。杨家的父亲叫杨保根,他却不是本地人,而是从苏北兴化宣杨逃难来的。
这事发生在太平天国运动后。因家乡被洪水所淹,兴化宣杨的几户人家,合摇着一条木船,一路飘泊,来到了宜兴西氿边,见氿南塘南圩地区的田地正在抛荒中,逐在河边筑起了茅草屋,定居了下来,大家以开荒种田为生。同来的兴化老乡中有一位小伙姓陈,他就是表兄的祖上。
他们到宜兴的时间大约是在1870年左右,当时我的这位祖先杨保根可能还不到20岁。后来他娶的媳妇姓淡,是宜兴城里西横街豆腐店老板淡二小的姐姐。从这里推测,杨家的家景原先应该是殷实的。因为表兄说杨家原来是有西洋钟的,这放在清代绝对是件了不得的事。
但祸福相依,钱财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中绝对是祸端。先不说杨家被土匪先后抢过两次,而让杨家彻底败落的真正原因却是家人间的恩怨情仇。
我有两位舅爷爷,他们都不曾留下姓名,但给宜兴历史上留下了一个惊天大案,我暂把他们唤作大郎和二郎吧。
大郎娶了一房媳妇,叫作"金莲″。年轻的二郎垂涎上了"金莲″的美色,而"金莲″也爱上了二郎的风流倜傥和"潘驴邓小闲″,俩人逐勾搭成奸。俩野鸳鸯只想朝朝暮暮,但嫌那大郎实在碍事,于是就起了杀心。喂没喂大郎喝毒药现已无人得晓,反正,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俩人合力害死了大郎,并将尸体绑上石板沉于归径河中。
机关算尽太聪明,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尸体在水中腐败后会产生气体,无论多重的石头都压不住尸体的上浮。
东窗事发后二郎被官府捉住,来了个一刀两段,而"金莲″的下场更惨,被判了个"倒骑驴″的刑罚。何为"倒骑驴″?此刑罚就是旧时的衙门专门用来惩罚那些犯了淫乱罪的女人。是用一种特制的高木凳,插上一根粗长的木棍,让罪犯骑着,以此来摧残女性的下体,这种酷刑实在是非常的变态和残忍。
这些都是发生光绪年间的人伦惨剧,那时我的亲娘还没出生。亲娘出生在1906年11月,在两三岁时父母就已双双亡故,亲娘是由长姐杨大妹拉扯长大的,当时的杨家已彻底衰败。姐妹仨租种着一些荒田,常遇天灾人祸,家贫如洗,过着有早餐无晚顿的生活。
表兄也从来没见过我亲娘,但听他奶奶说起过,我亲娘是正方大脸,为人温厚,心灵淳朴。
公公去时我才八岁,但,公公的形象我永记在心。而此生我却认不得我的亲娘,但我和亲娘有缘,都属马,相隔了整整一个甲子,两人的生日也只差了几天。
生命如同水流,总会汇入同一条河流,早晚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去那个平行的宇宙。我想,善恶自有报,亲娘会站在天堂的门边,为我亲手打开通向那个世界的大门,让我可以承续亲情、让我再无遗憾。
东氿听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