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大舅是很多年以后了,在父亲的葬礼上。
大舅明显比年轻的时候老了很多,虽然也并不真切记得他年轻时候模样。
那一年,中秋连着国庆,整个节假日天气晴朗。
那一年的中秋是我陪父亲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也是最后一个节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10月的中旬,传来父亲急救的消息说:脑血栓爆裂,手术有50%的风险,就算救活,也很可能是个植物人。
一时如晴天霹雳,炸得脑袋懵懵的,六神无主,只知道哗哗地流眼泪。
慌乱中收拾东西,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要干嘛了,只记得车票还是室友磊磊帮我买的,也是她帮的忙清点的物件。
母亲早已在那头哭得不晓人事,电话是姨打过来的,那边还在等待是否手术的决定,要做的话得尽快。
哥哥打过电话来,只把情况说了一下,询问我的意思。
我能明白哥哥的意思,入院费还是我交的,家里家底除了新盖的那半成品房子,一无所有。
而我,不过是个毕业四年,挣的不多的几个钱也早已用在了家里的房子上,且还正处于事业一筹莫展之际。
“那就送父亲回去吧,别再活受罪吃苦了,要走也要完整的离开,至少赶回去我们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哥哥听到我的话,如是转给了医院那边,毕竟哥哥是我们姊妹中唯一的男丁,决定是需要他去给到的。
父亲当天晚上就办理了手续回了自己家。
我们兄妹坐上了连夜的火车,第二天上午都赶回了家,只见母亲呆呆地坐在父亲床边,顶着一双肿胀得快睁不开的眼睛。
父亲躺在床上,除了口鼻的困难呼吸,胸口不规律的起伏,其他都静静的不动。
父亲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整个人透着股气血不畅的青色,紧闭着的双眼有些往下凹,眉间的皮肤紧凑,
父亲的手像放置了很久没用又没擦油的机械一样,握起来已是很勉强。
也许是感知到了我们回来,父亲的嘴角似在用力,然最终除了喘大气和憋出的几个啊字,啥也没说出来。
这样急切的失声,这样急切地就要告别,一定是父亲未曾想到过的,他一定还有很多的话想要和我们说。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向了枕头,滑落的还有父亲嘴角的口水泡沫。
父亲突然病重的消息很快在亲戚间传开来,收到消息的大舅当时正好在县城。
我因为回来的急,尽管筹备了些钱,但身上并没有现金。
母亲说,大舅正好在县城要过来看望父亲,我想着正好顺便,于是第一次电话给大舅,麻烦他帮下忙把钱取回来,回来我转给他。
中午等到下午,迟迟未见大舅的身影。
那些安排主事的人急等着拿钱用去采办东西安排人事了,好在傍晚时分堂哥从外市开车回来了,又去了趟县城帮我取钱。
期间来来往往好几波带上东西来看望父亲的人,放下东西坐一会儿,说上几句劝慰家属的话。再看看临终的人,说上几句祝愿或宽慰的话,这是我们老家的习俗。
父亲在第二天早上还是走了,熬得很辛苦。
外面主事张罗的人热闹开了,鞭炮响过了,哀乐声起,屋里进进出出的人也忙不停起来。
大舅在父亲走的那一天傍晚,终于来了,我没管顾那么多,有专门接待亲友来宾的人。
“你跟你舅说什么了,他很不高兴的在那里,还说如果不是你父亲去世的原因,他要给上你一巴掌,你快去道个歉吧”
听完从外省赶回来的这位要好的堂哥如此说,我一脸疑惑,答:
“我没说什么呀,什么情况噢,我不清楚额。”
大舅在另外一个临时做记账用的房间里,房间里很多人。
我一进帐房,只见大舅眉眼斜视带着怒气的看着我。
我当时想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于是心平气和地问了问我旁边的堂哥,到底是什么事情。
一边听堂哥在我耳边解说,一边看着大舅愤愤不平的脸色,还是不是恶眼瞟我,嘴里念叨叨。
旁边的都还在劝他,年轻人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计较。
听堂哥解释完,我一股火气冒上来,原来是这样:那天跟大舅电话完,大舅就一股怒气未消,还跟他媳妇说起这事,问她媳妇我电话里为什么咒他,他媳妇还解释为,我们管他要钱,不给就咒他们一家。
听完,原本回到家一滴眼泪还没流过的我,眼泪与怒火齐发。
我把原来电话内容讲清后,要求去警察局对质,电话才两天,可以调出录音,如果污蔑我必须给我道歉。
说真的,当时恨不得拿刀把他赶出去的心都有,我们家永远不欢迎他,而我从未曾欢迎过他。
别说他的钱了,连人我都鄙视到心坎里。他是哪里来的被迫害妄想症,撒泼也不挑个时候和场合。说得不好听,就算连他一起埋了,我照样埋得起,要钱,轮不到他,他也没这个资格。
众人见我如此气愤,坚决和认真,反倒劝说起我来,说他是毕竟是长辈,还是客人。
什么长辈,无耻!除了年龄大,跟我母亲有血缘关系,哪一点够的上个长字。
我和他之间并无交集,更无金钱往来,如果不是母亲在我面前念叨过大舅对她的好,我连第一个电话都不会跟他有。
众人劝说,情况又特殊,我也不可能放下还未安息的父亲去跟他执着闹下去。
可我忍不得这样的诬陷和委屈,去跟母亲说,母亲无半点反应。
整个事件,没有人为我说过一句公道话。
大概是正义和公道不重要,他们更喜欢看热闹。
而我母亲,大概是单纯得只装得下她自己,等待着别人来宽慰她,看见她的悲伤。
父亲的葬礼操办的很简单,没有乐队,也没请唱戏的,简单请了几个道家师傅哐当念唱了两天,摆了一院子的菜席,烧了些金银山什么的,就送上了山。
父亲上山那天,大舅也跟着去了,风水师看量坟地方位的间隙,他也跟着在看,直说父亲的这块坟地风水好。
我听着,总觉这突如其来的热心实在是刻意。
也许这一套在母亲那里是管用的,毕竟母亲是个从未得到过什么重视和关心的农村女人,现在又是个中年丧了夫的可怜女人。
农村的女人可怜,只要给一丁点的好,都能把伤痛又全给忘掉。
欺负农村女人是不要些什么成本的,某些时候能用上她来的时候,给丁点好处就可以了。
母亲与大舅的关系,想去理解也能理解,不去理解也是件可以理解的事。
毕竟,那是他们那一辈的人生,那一辈的文化传承。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