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议是由郝进发起的。一个月以前,郝进打电话跟郝淇说的时候,郝淇正在朋友宿舍串门。郝淇觉得,如果这次不把握住去外婆家的机会,很有可能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去了,因此异常兴奋地肯定了去的念头。
郝淇已经高三了,假期不多,但是学业还是很繁重,她说,如果去的话,就清明节吧。那时候大家都放假了,我也有足够的时间。
“你好,请问还有去柳州的车票吗?”
“还有呢,现在最快也就八点四十的了,你要几张?”
“学生票是不是可以半价?”郝淇不答反问,张罗着郝云拿出她的证件。
“对,不过要出示学生证才能买,你带学生证来了吗?”
“带了,带了,给我两张最快的火车票吧,谢谢啊!”郝淇拿着两人的证件,从窗口递给售票员。
售票员操作了一会,又从窗口把两人的证件交还。“好,这是你的证件和车票,请收好。”
郝淇一把接过,并随口道谢,就带着郝云去火车站外吃晚饭。吃完晚饭,两人走马观花逛了一会街,郝淇在一个特产店里止步了,她仔细看了那些礼盒包装的特产,又衡量了许久价格,终于回转,到另一边买了几包零食才出了店门。
没多久,郝云水喝多了,着急上厕所,两人只好提前进了候车厅。候车厅里熙熙攘攘的,随处可见带着各种各样行李的人,或坐着,或躺着,没有一处是两个位置空余的。郝淇只好拿着郝云的行李到边上站着,一度想要甩下,置之不理,却只好暗自忍住,任由几个皱巴巴的服饰袋靠在栏杆边。栏杆的里面是候车厅的小卖部,摆着各种各样即食零食。正在郝淇浏览着,郝云从厕所回来了,看到那些零食,眼里迸发出一种渴望,好一会她才转头问郝淇,能不能买一点这些零食。
零食其实已经买过了,水也准备了,郝云想要再买零食,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自然也得不到郝淇的同意。郝淇以已有零食为由言辞令色地否决了郝云的请求,并让她赶紧拿回她的背包,准备乘车。
郝淇两人也是第一次自主坐火车远行,郝进并不放心,早已嘱咐她注意安全。上车后,郝淇就拨给了老妈,告诉她一切顺利,得到了要照顾好妹妹的嘱托。
郝淇依言行事,绿皮火车经常性地晃动,但力度不大,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困扰。她从背包里抽出数学卷子,数学是她三大主科里最为薄弱的一科,也是她最能在最后的冲刺阶段提升成绩的一科。她其实写不了多少,她只是趁着尚能有时间完成假期作业,能写点就多写点。最主要的是,她不能和其他人——这车厢里除了郝云以外的其他人多做交流。人贩子通常都是瞄准那些落单的、独自远行的女孩子。
郝云心思不多,只有包里的零食。先前她早已侦察了车厢里的情况,现在已经放心地从包里拿出先前姐妹俩一块买的、她自己偷买的零食,边吃边看风景。
郝淇姐妹俩的座位是六人卡座的一处,郝淇挨着过道,用背包垫高当做桌子,再垫上一本书方便书写,就那样旁若无人地做起卷子来。郝云被郝淇赶去坐中间的位置,另一边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历经风霜的中年大叔。这个位置在郝淇心里是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她不愿意坐,却让郝云坐了,无非是拿郝云当做敏感少女心的挡箭牌。
郝云起初还有些不愿意,后来迫于淫威,就从容地坐下来,她此时此刻就挨着里边的桌子,将吃掉的零食塑料袋全扔在桌上的垃圾盘,更为可恨的是她吃的一塌糊涂,是因为她吃了一大包米饼,饼干碎屑掉了一地,卡座对面的是一个中年大叔和一个中年妇女以及她的小孩。中年大叔是坐在外面的,郝云吃着零食的时候,那小孩眼睛就一直盯着郝云手里的东西,一动不动,眼里好像是有一种渴望,想吃东西的渴望。
见此情形,郝云尴尬起来,腼腆地问起那小孩,你要不要吃?那小孩没哼声,是他妈妈说了,“没事,你吃吧,不用管他,他就是看见谁吃东西,就嘴馋,心里惦记。”
郝云只好努了努嘴,微微做出嘴角上扬的动作,又问起卡座里的另外两个大叔。大叔都婉拒了她的好意,坐她旁边的大叔就问起她,“小姑娘是到哪去?旁边的是你姐姐吗?”
“对啊,旁边的是我姐姐,我们要去外婆家。”郝云不疑有他,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又问起大叔,“大叔,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从郝云拿出零食大快朵颐的时候,郝淇就一直有关注她,直到她毫无防人之心地回答了大叔的话后,郝淇才从卷子上移开目光,转头叫了一下她,飞给她一个眼神以作警告。
大叔瞧见了两姐妹的互动,脸上却若无其事,对着郝淇说:“你们俩都还是学生啊,是在玉林读书的吧!”接着大叔说了他是从广州上车,准备到重庆去,郝淇不好当面失礼,只好回应他。对面的母亲也插进来,说了她的去向还有理由,就这样,几人三言两语地聊着到了途经站。
同车厢的乘客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莲藕从姐妹俩边上经过,散发出的香味一下勾住了两人的味蕾。郝云的眼睛似乎黏在上面了,郝淇的心思都从题海里钻出来,飞到了莲藕中。郝淇也按耐不住地问了郝云,你饿了吗?饿了我们就买点莲藕吃。当然这种事郝云一听就直点头,也被姐姐指派下车去买了莲藕回来。
夜渐渐深了,只有零星可见的灯火在火车呼啸中闪烁而过。车厢里的人也从打牌、聊天中回归宁静,渐入梦乡。郝淇却不敢睡,在昏昏沉沉中保持清醒,却被郝云拍了一下,她是把包交过来的。郝淇稍显疑惑,顺势责问她不好好睡觉,想做什么。郝云只好说她肚子疼,想去厕所,这话像是刺激到了郝淇,她嫌弃地指责郝云不应该胡吃乱塞,闹坏了肚子。
从她们所住的城市到外婆家所在的城市并不远,绿皮火车颠簸四个小时就能到了。郝进已经在柳州市区读了一年,约定好两人到了柳州火车站后他会过来接她们去落脚。但是,郝淇买到的票已经是八点四十的了,到柳州时也到了半夜,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两人从车上下来,顺着人群和指示标记到了出站口,周遭一切都是陌生的人声鼎沸。很多人喊着地名,拦着出站的人,试图招揽生意。没过多久,两人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郝进,等两人过去的时候郝进同时也发现了她们。
郝进见到两姐妹直接就说:“现在太晚了,没有公交车了,就打的去宾馆吧!”
“哦,没事,那大姨家也是在城区吗?”郝淇也知道现在这个点,公交车早就停运了,也没有过于纠结,就问起了那个时常电话慰问奶奶的大姨。
“大姨家在天鹅城,不过这段时间大姨在北京帮表哥带小孩。”郝进顿了顿,又说,“我订的宾馆在我学校附近,离大姨家也不远。”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郝进学校附近的巷子里,刚下车就看到那些喝着啤酒撸串的小年轻玩得正嗨,郝淇和郝云都纷纷惊奇地看着他们玩闹。
很快,郝进就帮她们办好了入住手续,想到她们舟车劳顿,就问她们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郝淇一听,看了看诺基亚的时间,已经快两点了,就摇头拒绝了。但是,郝云却馋虫鼓动,表示要吃螺狮粉。借此,郝淇跟郝进报告其在火车上因为乱吃东西而闹肚子的事情。最终,两人没有拗过郝云,郝进带着妹妹们去了附近的店里,付了钱,提醒她俩赶紧吃完回去睡觉,明早六点出发。然后郝进径直回学校了。
回到宾馆,郝淇作为姐姐,已经一身疲态尽现,麻利地洗漱完,定了五点二十的闹钟就睡了,而郝云却还在拖拖拉拉。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休憩,郝淇显然已经恢复了元气,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还在迷糊中的郝云是被郝淇叫起来,拉到了巷子口,等着她们的哥哥郝进。
两人等了一会,没看到郝进,反倒被马路对面的排着队的早餐店吸引了。郝淇心里合计,就给钱郝云,让郝云先去马路对面买三个人的早点。
过了很久,郝进才背着背包,拎着早点过来。郝淇一看,就怪他不守时,还只带了他自己的早点。郝进却一脸淡然地表示,自己是因为昨晚接她们没有早睡,因此来晚了。至于早点,完全被郝进给忽略了。他看到只有郝淇一人在路边等他,就问起郝云的去向。郝淇就指着马路对面的早餐店,对他说:“在那里呢!”
果然,他一转身就看到了马路对面郝云的背影。“我们直接去对面,待会要坐公交车,也是要到对面去的。”
等两人到了早餐店去找郝云,却发现郝云已经回到了对面,甚至清晰地看见,马路对面的郝云因为找不到哥哥和姐姐气得直跺脚,还用拿着早点的手背去擦眼泪,最后慢慢蹲在路边哭。两人无奈,郝淇又回到了对面,叫上了郝云。
正值清明节,火车站里人满为患,几乎所有的售票窗口都排了一条长龙,只有残疾人、军人等售票窗口是寥寥几人的。三人立即分开,各排了一队,等了半个小时,郝进和郝淇的队伍都停了,原来是窗口停止服务。一时,三人也难以买到火车票,因此,郝淇就说她先去复习了,让郝进和郝云分开排队买票。
但郝淇也没有复习多久,就被郝进告知:“已经没有到县城的火车票了,有也只是站票,要站一个小时。不过,除了火车外,我们还可以选择坐汽车。”
清明节的柳州城里,人潮涌动。三人很快买到了汽车票,是半个小时后出发的。一时,喜悦之情萦绕在三人之间,欢呼似乎就要跃出口中,郝淇的肚子却唱起了空城计。郝淇拿出早上让郝云买的红豆包,一边啃着,一边看着刚买到的车票。她看着车票下面连着的保险票,细看一会,喃喃地说着:“买汽车票还附带保险的,估计也就城里有了,真好啊!”半个小时后,郝进背着包走进了站长室,等他出来的时候,郝淇两姐妹就看见了他的愁眉苦脸,显然想坐上车还要好长一段时间。郝淇暗自自嘲,也是啊,今天清明节,节假日来往的人就是多啊。
三人听着那些乘务员喊着各个地名,却唯独没有他们想去的地方。直到十二点半,才有乘务员喊,“融安、融水……”听得那俩字,三人终于从萎靡中提起精神,提起行李准备坐车。
原来这个点,他们已经被安排和十二点半出发的人一起了。汽车要到县里还要经过国道,正是节假日,汽车不少,私家车也像一条长龙一样延伸至远处,近处的私家车更是烦躁地鸣起喇叭来。
堵车的下午是煎熬的,郝淇三人煎熬了一个下午,天色渐晚的时候才到了县里。但是,他们悲催地发现到外婆家的汽车每天只有一趟,还是早上十点的,三人只好离开了汽车站。当郝进打起电话给妈妈的时候,郝淇和郝云两人百无聊赖地或站或蹲,打量着这陌生县城的一切,尤其是聚集在汽车站外的摊贩。
舟车劳累一天了,也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郝淇和郝云都已经眼光发亮地盯着那些摊子上的东西。等到郝进打完电话,就过来和妹妹们商量。郝进说,现在这情况只能拼车去外婆家了,那边有面包车,我去看看,你们拿着这钱去给舅舅们买一点水果。说罢,郝进递过来
一张50块的钱,让郝淇带着妹妹去买水果。
郝淇没看上村妇挑着扁担来卖的水果,她心里觉得买这些水果,卖相不好看,万一被素未谋面的舅舅们看轻就不好了。因此,她瞥了一眼那些扁担,略过去径直去了那些水果摊前,问了苹果和橘子的价钱,发现苹果贵得离谱,就咬了咬牙,挑了一袋橘子,就花了二十多。又从旁边的坚果零食里挑了一袋,又花了将近二十块。
郝淇拿着两袋东西回去交差,反而被郝进指责不会买东西。郝进转身,带着郝云去了村妇的扁担摊那里,买了三斤橘子才花了十块钱。郝淇一言不发地跟着,又和他俩凑合着坐上了一辆开价每人50的面包车。郝淇姐妹俩坐在了后排,旁边是一个年纪略大的阿姨,回家祭祖,郝云依旧坐在中间,隔开了阿姨和姐姐。郝淇的前面就是郝进,他坐在了一个相对有利的位置,靠窗,而且那个窗可以开一小扇——郝淇羡慕地看着郝进坐在那个她刚刚放弃过的座位。
刚坐下不久,郝进就问司机去到镇上要多久,司机回道:“不久,也就两个多小时,差不多吃饭就到了。”又等来了两人,司机就发动面包车了。
出了县城,走的就是一条稍小的水泥路,一路上没什么车,尽是山林、流水,连房子都没看到几个。郝淇看着那路,蜿蜒曲折地,不知它的终点在哪。旁边的郝云一直偷偷摸着袋子里的水果和零食,窸窸窣窣地吃着,被郝淇训了几回也不听,后来郝淇就说,吃这么多,待会还吐出来,浪不浪费?阿姨听着两姐妹的话,说了几句过来话:“我也晕车,一坐车,吃东西就容易吐。所以啊,晕车还是不要在车上吃东西。”郝淇看着郝云,愤恨得牙痒痒。她低头看了下,诺基亚的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村落,星星点点的光芒散落在山野中,有星火燎原之势。车在村里的小卖部停了下来,正当郝淇庆幸之时,却发现,只是前排司机饿了,让人去买了八宝粥,旁边的阿姨也让买了。谁知,吃完八宝粥,司机和他朋友抽起烟来,烟气虽然大多在窗外飘散了,但还有一些逃蹿到了后排,引起郝淇姐妹的极度不适,纷纷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