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子是我的发小,他比我大两个月,但论乡里的辈分儿,他还得叫我叔,可在学校里,我们形影不离,同学们总以为我们是兄弟。
还没上学的时候,由于大人们都参加队里劳动,家里没人带孩子,那时也没有幼儿园,母亲便将我们带去地里,大人们干活,小孩子们在一旁玩耍,我俩就是这个时候加深了彼此的认识的,我们很投缘,和别的小伙伴相比,我俩之间有着更大的吸引力,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很默契,后来涛的母亲带我们上地,又给我们俩出了个好主意,就是割草。我们高兴极了,每天割点草,很好玩,秋后晾干了还能卖给生产队,挣点零花钱,买笔、本的钱就够了。
涛子比我早熟,他懂事早,我好多时候都拿他做榜样。后来我们就上学了,我们利用放学和星期日的时间去割草,随着年龄大了些,我们割草的数量也增多了不少,秋后卖了钱,我们能添两件好衣服,太高兴了。常常在别人面前炫耀呢。
最让我忘不掉的一件事,有次我和班上一个同学发生了口角,这位同学找来了他的亲属,是高年级的同学,他们招来了一帮人在校门口等我,我一看不好转身去找涛子,涛子为我挺身而出,挨了一顿暴打,由于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吃了亏,这件事至今埋在我心里,愧疚觉得对不起他。
再后来的几次打架,都是因为涛子。我们之间,他比我惹得事多,我帮他打架也是很出力的,不管是谁受了委屈,都会互相帮忙。后来,因为打了别人,学校还给了涛子处分,给我大会点名批评。当时我在老师眼里还算是不错的学生。
涛子心灵手巧,他自己能刻章,做玩具,他还做过一支火枪,那时我俩常常半夜就被叫醒,去搂树叶子,积肥用,由于十多岁的孩子黑天去山里特别害怕,他就用自制的火筒为我们壮胆儿,一路上得放二至三次,枪声在夜里回响在山坳里,响声特别大,我感觉远处的村子里全能听得到,我有时候害怕了,就说:“放一枪吧!”他说:“行!放一枪!”其实,他也害怕了,枪声响彻在黑黑的静静的漫山遍野里,这真的能把各种野兽以及鬼神什么的吓跑,谁知道这静静的夜空,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放的枪呀!
涛子比我爱惹事,他很狂,在人前的时候,走路都一歪一晃的,不知什么时候他和村里一个叫三雄的孩子结了仇,他们见了面就打架,三雄也不怕他,虽然个子小,却总也不认输。一次我们玩篮球,三雄也来参加,涛子不喜欢他,就要赶他走,可三雄也拧着不走,涛子就锤他,两人动起手来,涛子解下皮带,是军用皮带,有铁滑扣儿,一皮带打在三雄的太阳穴上,鲜血顺着脸颊一下流下来,流到了脖子和肩,他哭了,球场也散了。
又一次,我们在割草的路上又遇到了三雄,涛子俩人互斗,三雄竟然拿了镰刀比划,吓得我赶忙上去将其制服,夺下镰刀,这次三雄妈找了涛子我俩的家,我们各自挨了训。
涛子搞对象了,这又一次印证了他的早熟。我们割草的伙伴中又多了一个少女,她叫丫儿,丫儿长得挺好看的,眉清目秀,苗条,身体匀称而且挺结实,能干活,性格活泼,直爽,敢说敢干。看得出她喜欢上了涛子,为了追求涛子,她也和我们一起去割草。其实不是为了割草而割草,她敢说敢干,她对涛子的追求是一种对爱情勇敢的表现,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这在一个穷乡僻壤的乡村也是少见的。丫儿的出现,让我和我的其他小伙伴对涛子有了一点点的疏远。割草的时候,我们避开涛子和丫儿,去另寻领地。星期日参加队里的劳动时,或是晚上玩的时候,也经常的如此。这使我心里有一点不适,感觉自己空空的,失去了自己最好的伙伴似的,可过了一段时间我也就适应了。
过年了,我想找涛子玩,涛子和他哥同住在一个屋子,他哥是退伍军人,屋子里有点军人的气质,衣服、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收拾的干干净净,涛子也受他哥的影响,喜欢整洁干净,涛子卖草钱买的一领活面的确良棉大衣,穿出去挺时髦,看电影回来还要把大衣叠好放在床头,用手抚平,整整齐齐,我看着挺舒服,后来也跟着学呢!
我推开涛子的门,涛子和丫儿在屋里,很亲密的样子,我的到来也没有引起他俩太大的注意,只随便打个招呼便继续他们的事。我坐下来也尽量是自己融进他们的谈话之中,以便解脱我的多余。这时,我拿起涛子的烟叶和纸在手中卷烟,涛子已经早就抽烟了,我也跟着他一起抽,觉得好奇,好玩,浪漫,也能招人的眼球。这时因为无聊我就想用这烟改变下气氛,搞个恶作剧,过年放完炮剩下的小红炮,我把一支小红炮放进烟卷里让给Y儿、给她个惊吓,可是涛发现了我的动作,走在我面前,顺手抢了过去,不高兴的教训了我几句,可是我并没有觉得委屈,因为还是感觉他比我成熟,从这件事情上我还是很服气他。
我和涛子都是一九六零年生人,六八年上小学,七四年上初中,我们这代人是随着文革的脚步走过来的,学校停课学工、支农,要么就搞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本来上课的时间就少,又停课,使得好多同学没有上进心,家长的想法也是孩子不如多干点家务活,给家里增加些收入,再加上当时没有高考,毕业生居民户口的去插队,农民户口的回村里。这在学生的脑子里,好成绩也没啥用处,造成不求进取之多。还常常发生学生和老师打架,学生哄闹课堂之类,我们班里就有同学上学连课本都不带,上课把老师的白衬衣泼上墨水,老师气愤的将衬衣烧掉。我们上学好多时候就是去玩,寻开心,耽误青春啊!
生产队队长大嚷大叫,说谁谁家的孩子,放假不参加队里劳动,去割草,是搞修正主义等等。我们队里的队长是很凶狠的,谁干活慢了,或者边干边说,都会大发雷霆,他会把你的工具夺过来扔了,再将你的人赶走,社员们也不敢吭声,当时控制人口流动,离开生产队,你哪儿也去不了的。
我和涛子只好减少去割草的次数。适当参加队里的劳动。可是放了学还是得割草,一次割草时,因为天气热偷吃了队里的梨,看青的追了我们很远,但终也没有追上,他回去告诉了生产队长,队长集结民兵在村口等我们,当我们背着草出现在村口时,便被扣留了,队长大发雷霆,怒气冲天,大叫着、用手比划着,极凶,围观了很多人。 队长叫我们在前领着民兵去取梨,他以为我们偷了很多梨,藏在了地里。我们没办法只好领他们去。在黑黑的夜里又走了一遍深深的大岭,很远的。
那天的天特别的黑,而且队长还叫涛子和我分道走,队长在我这边,他一会儿让我停住拷问我,一会儿挥手叫继续走,深山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有点怕,肚子也饿,还有点困,我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他们叫我去取梨,我没有地方去取,因为我们没有摘那么多梨,只吃了几个,兜里装了几个去割草,没有藏梨,上哪里去给他们取?多是指着我们边走边吃的道边上,草根里去找吃剩下的梨核,其实这也不光是我们扔的,都已经烂了、谁仍的都有。
某些民兵为了讨好也四处捡来不知是谁吃的梨核,队长不停的督促我去找更多的梨,可是我达不到他的要求,他便疯狂至极,恨不得一掌将我拍进地里,他的一致狂热情绪也并没有摧垮我的精神底线。我从开始时的恐惧害怕,逐渐又变得无所谓,怎么着也是这样,随他们爱怎样怎样吧!我想:不就吃了几个梨吗?我能有死罪吗?这样想来我反而从心底里生气了一点胆量。
这时队长便觉察到已到后半夜,劳动力一天的人们取梨一无所获,他的情绪到了穷凶极恶,边吼边冲着我狠狠的捶去一掌,那情景就像日本兵屠杀八路似的,我站在队长对面的坡上,由于刚才的自我思索,有了一点底气,我见他使劲儿一巴掌打过来,不躲不闪,不知我怎么了,还挺直了胸,体内从下往上升起了一股勇气,他的掌打在了我的前胸,我没动一下,也没觉得疼,队长反而倒退了几步,或许是我站得地势高一些,地形对我有帮助,这样一来,队长反而怂了许多,没敢再去打我,只是继续乱吼着。
这一夜的时间太长了,我的背篓里装了三分之一的梨核,来执行任务的民兵也都觉得累了,几个跟在队长后面吵吵嚷嚷的也没了精神了,几名女的靠在树上打盹儿,空气间刚刚显得有些宁静,偶尔有几声牢骚,或蚊虫的声音。
队长不得以的鸣锣收兵,他内心丧气但表面还是说要采取怎样怎样的措施,如何处置等等。还说要给民兵都记工分,出在我们两家身上。
由于我父亲有历史问题而被沦落,所以队长还是在我家门口大闹一番。母亲从来怕事,当时便躺地蹬腿没气儿,吓死我了,我赶忙跪在她面前说:“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就怕母亲倒在地上死了。
这件事后来还是占了涛的光。涛的爸也是队里的干部,弄得不了了之,其实他们也没找到偷梨的证据。
这件事使我不能忘记,也深深的教育了我,让我知道了我的家和我在村里的位置和分量,什么事我可以做,什么事是我不可以做的,这是对我的一次教育,感谢文革,感谢队长,感谢时代。
虽然当年常说割“资本主义尾巴”,但是生产队里有三驾马车,十几头大牲口也是要吃草的。队上的活不忙,就偷着去割草。对于我们两个小伙伴来说,割草就是种享受,上瘾,还能改善生活。能去割草就高兴,割草的时候两人常常分离,走得远了,互相见不到对方,就编了暗号口里吆喝吆喝:“一把草!”答:“镰刀!”一唱一和的哈哈大笑,快乐至极,笑声回响在山谷之间,在这大山里,旷空无人,只有我们两人享受大自然的快乐,经过了几次秋天之后,割草的孩子也多了起来,我和涛也只好去更远的地方割,我们须走一个半小时的路程,经过一道山梁,这叫闯道,到达山顶时,呈现一凹字型山口,过了山口下山去,叫差巷。我们吃饭的时候就在山口处,吃饭后休息、聊天、抽烟、卷叶烟抽。
我们喜欢割草,割草的伙伴也增加到了三四个人,在割草中得到许多快乐,我们之间我话不说,割草、玩耍或者唱歌,有一天我出了个好主意,我们每人在割草时顺便割一把条,回来后卖给供销社,挣了钱我们几个去大食堂吃顿好饭去,立刻得到大家赞同,结果我们割的条全都放在一起也有一大捆,一百多斤呢!卖了七块多钱,小伙伴们骑着自行车在矿上的浴堂里洗澡,然后去食堂开了一次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洋荤,全都高兴的不得了。
我们还从大人那里学到了观察天气,什么“早看东南,晚看西北”呀,什么“晚上下雨连三天”啦,还有蘑菇云也会带雨等。涛他爸叫我们口渴了含枣核,或者草棍儿能止渴生津,我爸教我们打立背子,学会立背就不用篓子了。
回来的时候要背很重的草,走很远的路,涛子在前边走,过一片上坡的路,有下过雨的湿滑,涛子猛然滑到,重重的一大捆草砸在了他的头上,我吓慌了,大声叫着涛的名字,我以为他被砸晕了,过了一会儿,涛子翻身起来了,是他的篓子起到了支撑作用,我的心像块石头落了地,真的好悬呀,我都快哭出来了。
又一次没带干粮,饿了,我们只好去白薯地里挖些红薯,然后找块石板,将红薯削成片架起来用火烤,涛子口急,红薯还没熟便说:“不大离就吃了吧!”边说边拿起来吃,还狼吞虎咽的,烫的他直吸溜嘴,这些时刻,记录了我们的美好时代,成为以后回想起来的美好记忆,长大后不管是在哪里,多有钱,多成功,也找不到这童年的欢乐和幸福。
大山绿了,又变黄了。大石河水冻了,又融化了。
河水年复一年的奔流着。
结束了学生时代,我们回到了自己的村里,我和涛的童年时代也结束了。我们之间接触的逐渐少了,他由他父亲安排在村里当了电工,之后几年又去了乡里的石板厂。我则在队里放牛、赶毛驴,往北巷沟驼粪,这二三年里虽然挣工分少,但很自在,我赶着两头毛驴,在深山沟里边走边唱歌,也是自在。
直到改革开放,我才由村里走到了国营煤矿,当了工人,走出了限制我的少年时代的村里。
后来,涛子结婚了,又生了儿子,妻子也是我们同班的同学,但婚礼我没能参加。
那时候涛子经常钓鱼,也经常喝酒,好多年过着这样消遣的生活。改革开放的年代里,在人们匆忙的脚步中,并没有见到涛的身影,他好像沉醉于对酒当歌,与鱼为伴了。
改革了石板厂散了,他也能解放了,可以自由的玩了,在我看来他好像总是醉不醒了,然而他也有时来运转的机会,不知身机会他在铁道边的山头边上盖起了四间瓦房,是他自己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后来又托人办了房子手续,很不错的盖好了房子,后来的几年又在房子的后面上坡上起石板,卖了不少钱,涛子翻身了。县里修路又占了他的房,拆迁又得了一笔钱,由于拆迁,他又重新搬回了老房子,他的日子好了,回到了老房,他想起了逝去的父亲,同时也想起了我.
他把我请了去,那天,涛子喝多了、见景生情,他怀旧,他哭了、很久很久。他和我说了很多话,聊过去的事情,聊我们之间的感情,把所有的情都融进了酒里,他醉了,醉了后我们俩同睡在老屋的土炕上,呼呼的打呼噜,我走时涛把他钓的鱼送给我,非要我带走,我也不便推辞,这是情谊。
2011年,涛子得了脑血栓,他走了,走的特突然,那天是2011年11月11日,是光棍的节日,我是第二天清早7:30左右接到他爱人打来的电话,当时我起身便开车去火葬场追他,但我知道得晚,还是没有赶上,我追着丧车的车队返回的路上,一直赶到他的灵堂前,见到了他的遗像,伫立而泣,我给他烧了许多纸钱,叫着他的名字,在场的村里人都知道此时我的心情。过去的事情成为了历史,涛子永远离开了我,而我也无力挽回他的生命,我知道我这时候必须要坚强,但也止不住悲痛的眼泪,“逝者如斯夫”,一切都过去了。
又过了几年,我转到公交公司上班,休息时和工友到山上挖麻梨疙瘩,时隔多年,我又重新走到了和涛割草的地方,我走上闯道,走上山口凹的我们常在那里吃饭休息的地方,触景生情了,便大声喊出涛的小名儿,可没有人回答,只有我的泪水涌出,涛啊,我想你了。
我的涛子永远离开了我!我想告诉所有的人,好好珍惜自己的知心朋友,人生难得一知己。
涛子的离去,让我感觉像告别了一个时代,没有了他,我会觉得生活淡薄无味,但我也会调整好我的心态,收拾好心情,继续走我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