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热热闹闹地来来往往。正客都请过了,开学前,腊梅叫红梅和小四去她那里住几天,这是她们第一次去。
小四怯生生地看着这个昏暗的大屋子,墙壁坑坑洼洼的,电灯泡上用纸折的灯罩,在空荡荡的屋子中间晃荡,那么大的堂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张高几,几张扶手椅子,几张凳子,高几后面的墙壁上是大大的中堂,画的是龙凤呈祥,旁边是大红对联,一起用红绒线牵拉系着。
姐姐的屋子不大,大红油漆的四样板床,床顶上盖着红色的塑料布,箱子柜子都红色,墙上有一副中堂画,是珍珠塔。大概都是结婚的时候挂的。
小四开心一点了,因为这些画她都认识。
第一次跟大姐夫一起吃饭,小四红梅都一声不吭。
姐姐给红梅和小四都夹了几块酱肉,这是婆婆自己做的,红梅和小四都没有吃过。
那薄薄的肉片,四周是酱红色,中间是晶莹剔透的白,像羊脂玉吧,红梅和小四翻动肉片,觉得吃了有点奢侈,在姐姐的微笑的目光里,咬了一口,笑了对姐姐说:“肉真好吃。”
亲妈也笑了:“得人疼的孩子,多吃一点。”
姐姐问:“还有几天开学啊你们?作业都做好了吗?”
红梅说还有两天,作业年前做好了。
“你们俩,好好念,现在比以前好了,有条件念书了。”
“女孩子,会认得几个字就行了。”大姐夫头都没有抬,咕噜了一句。
红梅脸呆了一下,低头用筷子拨着碗里的豆腐。
亲妈笑着说:“女孩子读书读得好也会有出息的, 妹妹发狠念。”
姐姐温柔地对婆婆笑着。
大姐夫也笑着,抬起头:“那是的,不过,女孩子有出息的少。”
红梅觉得心里特别扭,勉强把饭吃完了。小四老是摸口袋里的糖,她喜欢那个糖纸,有点心不在焉。
都放下了碗,红梅在家时,妈妈交代过帮姐姐洗,就站起来准备帮忙。
只见姐夫看着姐姐,点了一下头,挥了一下手,那手势,是从怀里往外挥的,意思叫姐姐收拾掉。姐姐快速收拾好,把桌子擦干净了,然后上茶。
红梅眨眨眼,恍惚了一下。还是觉得有点跟家里不一样的样子,那派头比云飞爷爷还要大呢,爷爷可是真正的干部。
下午阴天,有点像要下雨的样子,感觉有点阴冷,姐姐家有个大大的火桶,里面有个大大的坛子,坛子里有炭火,再上面是一层铁格子,可以坐两三个人,暖和极了。
小四站在里面昏昏欲睡,红梅心里一直不快,就想回家,又不好意思说。姐姐又拿花生过来了。
姐姐跟住在小房间里的腊梅不一样了。红梅心里又羡慕又有点难过。几个月没有跟姐姐好好说话了,现在好像没有什么要说了。
姐姐也坐进来,把小四拉到自己腿上趴着,小四就睡了。外面轻轻地飘起了小雪。
傍晚,屋子里渐渐亮了,外面已是厚厚的雪。小四醒了,抬眼看看,猛地坐起来,看见红梅坐旁边,就着绑在床柱子上的灯,看着一本连环画。
“我要回家。”小四带着哭腔。
“我也想回家。天晚了,又下了大雪,不能回去了。嘘,不能说,姐姐在烧饭。”
小四在被窝里抱着姐姐的腿:“我想回去,我想回去睡。”
“明天啊,明天回去,现在是晚上了,我怕走山路,还有坟地。”
小四不吭声了。
第二天一早,小四起来就跟姐姐腊梅说,肚子有点疼,想回家。
姐姐把手烘烘暖和,伸进小四的衣服里,轻轻揉搓,亲妈煮了一碗生姜水还加了红糖,红梅照顾着喝了。
亲妈又揉了几下,笑着哄着:“小四肚子好了吧,好了还想吃亲妈的酱肉吧。亲妈还有兔子肉,你没有吃呢,今天晚上吃,大姐姐会把它煨烂烂的。”
小四小声嘀咕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早饭也不吃了。
亲妈又哄:“吃,吃了,我带出去玩雪,抓麻雀。”
小四看着外面一片白,起伏绵延。就是皱眉不吭声,肚子还是隐隐地疼。
姐姐跟婆婆互看着,姐姐下定决心,拉着小四到桌边:“吃吧,吃饭了回去。”
小四只吃了一点粥就放下了勺子,轻声说:“姐,我肚子疼,想回家。”大姐夫坐那里,吸溜吸溜地吃着,一声不响,没有笑意,也不看他们。
红梅想自己带小四回去,可是外面一片白,路不熟,看大姐夫那个样子,不敢说。
小四已经眼泪汪汪的了:“回去回去吧。”姐姐有点生气了,“这孩子真是的,好讲都不听。”
姐夫红兵正一口吹着浮叶一口喝着茶水。红梅走过去,对着丈夫脸,柔声道:“红兵,把她俩送回去吧,雪大,不然我自己跑一趟。”
茶杯盖“砰”地合上了,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小四吓了一跳,怯怯地看着桌子边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稍眯着眼,看着透白的窗户,脸上沉思的样子,左手在抚摸着茶杯盖子上的尖柄,右手随意放在旁边,上身后仰,斜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
有点像云飞的爷爷,云飞的爷爷以前是公社干部。红梅坐在靠墙壁的一张凳子上,正对着姐夫的侧面。姐夫倒挺好看的,鼻梁挺,眼睛大,有点凹。可是,不大喜欢。
姐夫站起来,对着两个小妹,似笑非笑:“真要回家吗?”
小四不敢吭声,红梅看看妹妹的泪水,对着姐夫点点头。
“这样的话,你们以后不要来了。”姐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亲妈反应快,笑着说:“哎呀,大姐夫这样留人,会吓着小妹妹呢!妹妹小,想家了,我送妹妹吧。亲妈也像妈妈呢。”
可是姐夫那句话那个样子深深地刻进了两个妹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