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卿第一次见到秦砚时,是民国二十一年的上海。
那天她穿着法国定制的月白洋装,站在汇丰银行的旋转门前,手里的珍珠手袋攥得发紧。父亲让她来签一份信托文件,却没说会遇上这样一个人——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西装,袖口露出半块百达翡丽,正低头跟经理说话,侧脸的线条像工笔描摹的画。
“苏小姐?”他先抬眼,声音是温润的玉石相击,“我是秦砚,负责苏宅的园林修缮。”
后来曼卿才知道,秦砚不是普通的建筑师。他留过洋,懂希腊柱式,也能在太湖石上凿出流云纹。父亲说秦家是“新贵”,家底薄,可曼卿看他站在自家花园里,指点工匠铺青石板时,眼里的光比前厅的水晶灯还亮。
他们会在傍晚偷偷去霞飞路的咖啡馆。秦砚给她讲巴黎的塞纳河,曼卿就把父亲藏的雪茄偷偷带给他。有一次他送她一支银质钢笔,笔杆上刻着极小的“曼”字,她攥在手里,指尖都发烫。
变故来得比梅雨还急。民国二十六年,日军进了上海。父亲要带全家去香港,让她立刻断了和秦砚的联系。“秦家要跟日本人合作修军火库,”父亲把报纸拍在她面前,头条照片上,秦砚站在日军军官身边,笑得温和,“你再跟他缠在一起,苏家就完了!”
曼卿不信。她冒着炮火跑去找秦砚,却在他的办公室看见设计图——标注着“日军弹药库”的图纸上,他的签名遒劲有力。
“为什么?”她的声音发颤,手里的钢笔硌得掌心生疼。
秦砚转过身,眼底没了往日的光:“苏小姐,乱世里,不是所有人都能躲进金笼。”
她连夜跟着家人去了香港。临走前,她把那支钢笔扔进了黄浦江,银质笔身在浊浪里闪了一下,像颗碎掉的星。
五十年后,曼卿从美国回来,住进了重建的苏宅。整理旧物时,管家递来一个褪色的木盒,说是当年秦砚留下的。打开时,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弹药库图纸,角落用铅笔写着:“西侧承重墙已做手脚,遇火即塌。”
图纸下压着那支银质钢笔,笔杆上的“曼”字,被摩挲得发亮。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像极了那年上海初夏,她藏在袖口里的,没说出口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