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3.1]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
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
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
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虽然,有患 。
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
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
所谓人之非天乎?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原文3.2]
何谓真人?
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城,不谟士。
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
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人火不热。
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
屈服者,其嗌言若哇。
其耆者欲深者,其天机浅。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
其出不䜣,其入不距;
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
受而喜之,忘而复之。
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
是之谓真人。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
煖火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
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
故乐通物,非圣人也;
有亲,非仁也;
天时,非贤也;
利害不通,非君子也;
行名失已,非士也:
亡身不真,非役人也。
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馀、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原文3.3]
古之真人,其状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
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
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
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
厉乎其似世乎。
謷乎其未可制也;
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
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
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
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
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
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
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
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
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译文3.1]
知道天道自然的所为,也知道人的所为,这是认知的最高境界了。
知道天道运行的自然之理,是由于顺应自然的道理而得知。知道人的所为,是用人的智力所能知道的道理,去顺应自己智力所不能知道的。
由此尽享天年,而不致中途夭亡,这是智力的极致了。即便如此,还是有问题。认知要有所依赖的对象才能判断它是否得当,但它所依赖的对象是变化不定的。
怎么知道我所说的天自然所为不是人为的呢?所说的人为的不是天道自然所为的呢?只有有了真人而后才能有真知。
[译文3.2]
什么叫做真人?古时候的真人,不违逆弱寡,不自傲于成功,不谋虑世事。
像这样的人,错过时机而不懊悔,正当时机而不自得。像这样的人,登高不战栗,入水不沾湿,入火不觉热,这是认知达到道的境地才能这样。
古时候的真人,睡觉时不做梦,睡醒时不忧愁,饮食不求甘美呼吸深沉舒缓。
真人的呼吸直达脚跟,众人呼吸用的是咽喉。
争辩中屈服的人,他的言语堵塞在咽喉中,像要呕吐般难受。嗜欲深的人,他天赋的灵机就浅。
古时候的真人,不知道悦生,不知道怕死。他出生到世间不欣喜,他死亡入土不拒绝。他们无拘束地去世,无拘束地来到世上而已。
欣然地接受生,忘掉死而复归自然。
这就叫做不用心智去损害道,不用人为去辅助自然。这就是真人。
像这样的人,他心里忘怀了一切,他的容貌静寂淡然,他的额头宽大朴质。
表情严肃时冷凄得像秋天一样,态度和蔼时温暖得像春日一般,喜怒与四时变化相通,和万物相适宜而不知他的终极。
所以圣人用兵打仗,灭亡了别人的国家也不会失去民心;利益和恩泽施惠万世,不是为了偏爱人。
所以有意与物相通,就不是圣人;有亲疏之分,就不是仁人;计较天时,就不是贤人;利害不能相通为一,就不是君子;追求名声而失却自身本性,就不是士人;
丧失自身而失去真性,就不是役使之人。
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馀、纪他、申徒狄,都是被别人役使,使别人快意安适,而不是为自己的安适而求安适的人。
[译文3.3]
古时候的真人,神态巍峨而不畏缩,好像有所不足却无所承受;
特立不群而不固执,心胸宽广冲虚而不浮华,舒畅自适好像很欢喜,行为举动好像出于不得已,面色和泽令人亲近,德行宽厚令人归依;气度宽宏如世界一般广大,高远超拔而不可限制;沉默不语好似封闭了感觉,无心的样子像是忘了要说的话。
把刑法作为本体,把礼仪作为羽翼,把知识当做时变,把道德作为依据。
以刑罚为主体,就是从宽对待杀人;
把礼仪作为羽翼,以智力相时而动,不过是不得已而行事 ;
以道德作为所遵循的原则,是说就像有脚就能登上山丘一样,而世人却认为是勤于行走的人才能到达。
(天和人是合而为一,)人们喜好它们或不喜好它们,它们都是合而为一的。无论人认为天和人是合一的或不合一的,它们都是合一的。
其认为合一的与天为同类,其认为不合一的与人为同类。把天和人看做是不相互对立的,这就叫做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