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一个出嫁的女人对娘家都有一种别样的感情,割舍不下的亲情,回不去的故乡。你对外婆家的感情似乎更浓厚。
每每当你说起自己的少女时光都是满眼光彩,结婚仿佛就是你人生的分水岭,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你少女时光有多自由美好,婚后的生活就有多艰难。你偶尔呓语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从天堂步入了地狱。
在那个混乱穷困的年代你衣食无忧,得父兄家人护佑。
你说的最多的是你的学生时代,在那个身边大多数人都目不识丁、食不果腹的年代。高中毕业的你成了十里八村学历最高的女娃,是姥爷最疼爱的女儿。你的少女时光过的绚烂多彩,在身边的孩子被迫辍学下地挣公分挣口粮的时候,你可以安心的学习;在同龄的孩子食不果腹的时候,你可以吃着白面馒头安心的学习。何其有幸你得父母兄长的护佑。甚至在你婚后的很多年你的父兄姊妹也都在帮你爱你。
你几乎是在一个满满关爱的温室里长大的,后来慢慢长大才明白你对这世间的大爱和温柔来自何处。是这种世间最纯净的爱,最温暖的呵护滋养出来的。
和很多事情一样这种爱也是双刃剑 ,当你手足无措应对婚后的生活时,在那个缺衣少食的社会,你像个没有皮毛、没有利爪的小老虎,随时会被周围的环境吞噬。站的有多高跌的就有多惨,仿佛就是你结婚前后的生活写照。
外婆家成了你回不去的避风港,我不知道你在经历了怎样的摔打和挣扎才从生活的泥潭里爬起来,但是你抗住了生活给你的所有考验,勇敢而倔强的站了起来。
搬过新家的第一个中秋节,你带着我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去外婆家。 这一年的中秋节你过的异常欢喜。
宽大的院子,整齐有序,是我对外婆家的印象。在我后来很多年的记忆里外婆一直是个精神矍铄,纤瘦高雅的老奶奶。 和她的院子一样干净整洁。
远远的看到外婆穿戴齐整的迎在院门外,你撇下我们欢喜的跑向外婆,开心的像个孩子。外婆笑着,永远那么端庄,慈祥的看着你,你们笑着看着彼此,你来时的那种急切和满腹的语言这一刻只有一声:“娘,我们来了。”
舅舅们和姨妈们也陆续的来了,你们围着外婆坐在一起说着生活的琐事,说着孩子的成长。你贴外婆最近,话最多,满脸欢喜,你嘴里吐出最多的是娘、哥、姐,我常常疑惑在家的你和在外婆家的你仿佛是两个人,在外婆家的你仿佛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轻松愉快,也许这时的你才是真实的。
外婆家能吃到很多美味的饭菜,那些平时在我们家饭桌上一年到头都看不到的美味,是我对外婆家最大的留恋。这一年的中秋我第一次吃到了姨妈带来的美味的烤鸭,舅舅准备的南方水果,外婆私藏的点心,当我们吃的再也吃不下的时候外婆会偷偷给我们塞一些在兜里,说路上的时候吃。
你不一样,你每次都是粘着外婆、和舅姨们聊一些我们不感兴趣的话,你在每个房间不停的流连。你在大家注意不到的地方出神、惆怅。房子虽然翻建过不是你曾经住过的,但屋里的一桌一椅,一布一线都浸染着你曾经的美好记忆。
你和小姨说起你们一起上学的事情,她不认真,被老师批评,小小年纪就不肯去学校了,早早退学。后来早早的就学会了走街串巷的挣钱,凭着一份天赋,竟能早早的挣钱养家,成家后也成了众多兄弟姐妹里最先富起来的那个。在婚后你艰难的日子里也是她给了你最多的帮助和依靠。
二姨最是安静顺从,虽然没有机会读书识字,但总是默默的努力,在那种荒凉的年代早早的学了一身持家劳作的能力。是以,他们家的生活是最符合当时的社会环境的。
你总说三姨家的生活像孩子过家家,但也在三姨夫的勤劳节俭下日渐平稳。
每每说起你和爸爸,你总是一阵沉默,是的,沉默,你和爸爸饱读诗书,最是有文化,却是最没有劳动能力的,却又倔强清高的要自立门户。你们的青春岁月献给了书本,但是书本里没有告诉你们怎么生活,没有告诉你们怎么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 劳作。
当你在外婆的房间里留恋不舍回忆过往事,也许你恨过生活给你的磨难,但你最庆幸上天给了你这些亲人。
后来你常常说起,当年你和爸爸像是两条在水里生活的鱼被迫到陆地生存。爸爸不会种地,常常一年到头别人的庄稼喜获丰收,我们家种的只剩叹息,每每村里的叔伯们会说,两个高材生种不了农民的地,吃不了农民的庄稼。
持家烧饭、缝衣做鞋,对于很多农村女孩子像吃饭一样简单的事,那时候几乎难倒了你。姐姐经常说小时候妈妈做的饭就是现在的黑暗料理。年轻的我们谈起的时候觉得是趣事,很是开心,却不知那对你来说是怎样的挫败。在那样的年代,我们的衣服几乎全部来自姑姨们的手,你说起,哥哥冬天的衣服不够穿你在油灯下奋战了三个夜晚也没能缝制出一件像样的衣服,不能想象你当时的挫败感。
你说这种状况持续到外公去世,那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离开了,你再也没有倚仗了。我对外公没有任何记忆,你说的最多的是外公经常悄悄的来把家里的地耕好,带着手巧的媳妇们来家里手把手教你持家过日子,他很爱你,毋庸置疑。他希望你的少女时光无忧无虑,又希望你婚后无忧。你说他是最好的父亲,他走的那一年你崩溃的不成样子。很多年后当你能坦然说起这些的时候,总是恨自己当时不够强大,在他默默忍受病痛的时候没有给过他任何关怀。此事你一生无法释怀。姥爷戛然而止的生命,给了你沉重的一击,你经历长久的崩溃以后,势不可挡的成长了起来。
如果说外公是你的天,那舅舅们在你的生命里是像参天大树一样的依靠。你永远不知道那个最爱你的大哥,在你最后病重的日子里也先你一步永远的离开了,所有人都默契的决定瞒着你。只让你记得你生病的时候他强撑着病体,假装自己康复的很好,声音洪亮的的告诉你他可以长命百岁,让你也要加油,好好的长命百岁。只是这一面成了你们最后的一面。在你生命的最后,多次念叨要见他,也许你隐约是知道了真相,只是不肯相信。我们曾长久的质疑没有让你们见最后一面是对是错。
娘家是一个女人最温暖的依靠,你很幸运,你有那么多爱你的亲人。那个中秋节我们是最后离开外婆家的,在我们兄妹四个反复催促下你一步三停,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外婆家。紧赶慢赶到家还是天黑了,我们四个不停的抱怨,抱怨你有什么可聊的,需要聊那么久。你被我们说的不耐烦了,微笑着告诉我们,等你们长大就会懂了。当我们长大,结婚生子才慢慢的懂了你的这份不舍。每次去外婆家回来你的好心情都会持续好几天。
这一年你的开心持续的特别久,一直持续到外公外婆出事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