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机购物还没发明之前，农村人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下城赶集。男人带着女人，女人拉着孩子，一大家子裹着旧年的寒气，在小城的街巷里穿。九十年代的小城，最高的不过是县政府的三层小楼，高矮不一的门面房前，支起窄窄的小帐篷，架上一张长桌，摆着花花绿绿的棉衣，亮晶晶的糖果。有些手艺人推着脚蹬三轮车，赶早做的小吃冒着腾腾的热气，停在路旁，发声吆喝。
这是大哥第一次跟着家里人赶年集，前一晚上，他靠着心疼大孙子的奶奶，好不容易说服母亲。母亲也交代了，“想去，就得听话，不能乱买东西。”大哥点着脑袋一口答应下来。
到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填饱肚子，临近晌午，对大同人来说，最好的午餐就是一碗现做的刀削面。好不容易挤进一家面馆，四人围在一张小木桌上。
“老板，三大一小。”父亲冲柜台喊到。
“好嘞，您稍等，加东西吗？”伙计跑到我们桌前问道。
父亲问“都有啥？”
伙计眼睛一骨碌“鸡蛋，豆腐干，炸豆腐，肉丸子。”
“四个鸡蛋吧”母亲哈着热气，低低的说
大伙点头同意，伙计小跑着去催厨房。大哥挨着奶奶，两只小手学着老头模样，相互插在袖筒里。奶奶见了就呵呵小笑“看咱家的小老儿。”
父亲瞪了大哥一眼，大哥也不理睬父亲，反正奶奶在跟前。一阵风从门口吹了进来，大哥哆嗦着站起身子，跺跺脚。一抬头看见后台玻璃里的大厨，一只手端着和好的面，另一只手拿着银色的金属片，刷刷的划过面团，一条条薄薄的面片，像精灵般，抛出弧线，跃入锅中。一会功夫，四碗面就出锅了。大哥接过筷子，夹起一根，往嘴里吸溜。“好烫，”他含糊的喊，依旧大口的咀嚼。削面体态不长，一张口，刚好全吃进去，加上北方特有的用中药熬过的猪肉臊子料汤，满嘴的甘香。时不时还能感觉到香菜的清新和陈醋酸酸的回味。在冬日里，这是北方人最惬意的时光。连汤带水一起下肚，热气在胃里翻滚，美味在嘴里迸发。
结了账，出发去临近的市场，村里人赶集，从来都是中午的几个小时，虽然不用和人群扎堆，却也难买上新鲜的好货。母亲和奶奶专挑着卖衣服的点，一件一件问，一样一样，摸摸料子，瞅瞅尺码，有看准的，东拉西扯的谈价格。父亲最烦的就是这时候，他拉着大哥，跟在女人后面，一脸无奈，成了购物车。
可是大哥从出生也没见过这么多稀罕玩意，每走到一个摊子前，总就要订着看几眼。能自己跑的小汽车，蹦蹦跳跳的木偶人，会唱歌的水晶球。还有比他个头都要大的毛熊，他隔着包装，偷偷的抹它软软的身体。最令他心动的是，几把摆在中间的铁制宝剑。
他早就想有一把宝剑了，同村的二蛋有把自己做的，他们几个伙伴，轮流花了好几分钱，换着玩。如今宝贝就在自己眼前，他的心里直挠痒痒。
父亲才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正蹲下询问玉石小贩，自己手里的两颗山核桃怎么卖？
大哥拉拉父亲的手，“爹，俺想要那个宝剑。”顺势指向了那家小摊。
“和你妈说去，让她给你买。”父亲有些烦躁。
大哥屁颠屁颠跑到母亲眼前，“妈，给我买个宝剑哇。”他哀求道，晃了晃母亲的手。
母亲和奶奶正打量这块红布，听大哥一说，对着商家说“走，宝剑在哪？老板两块钱卖吗？不卖我们就去卖宝剑了。”
大哥一听，拉着母亲在前面开路。
老板一听“姑娘，两块五的东西，我真不赚钱。”
奶奶在边上帮腔“你这布，一看就时长了，发灰了已经，旧布了吧。”
“是了，我都没注意，妈咱去别家看看。”母亲说着扭头就走。
“两块二，不能少了。我这可是灯芯绒布，外国进口的。”
“两块二，就两块二。”奶奶赶在母亲前面掏了钱。“回去给海瑞做个红背心”她嘱咐母亲。
大哥本来理亏，等着他们付完钱。“奶奶，走吧，买宝剑去。”
“啥宝剑，奶奶看看？”
“妈，听他的，又是玩具，不卖啊，说好了。”母亲变了脸，一口回绝了大哥。
大哥鼻子一酸，眼泪噗噜噗噜落在脸蛋上，西北风一吹，小脸通红刺痛。
母亲也不惯大哥，拖着他就要离开
蹲在一旁看热闹的父亲见势头不对，站起身，“海瑞，听话，你家里玩具不少了。”
“爸，我家，家里”大哥越说越哽咽，他努力停歇抽歇，用奶声奶气的哭腔说“——家里，——家里，没有大宝剑。”说完抹了抹鼻涕。
母亲也犟，头也不回，奶奶用布擦擦大哥脸上的泪“海瑞听话，咱不买了，咱回去吃好吃的。”
父亲半抱着大哥，一行人东西都置办的差不多，出了市场。一路上大哥噘着嘴，呼呼的喘气，刚到公交车边，大哥发起狂来，说什么也不上车，一屁股坐在路边，撒泼打浑。
母亲从车门里探出头，迎着风说“海瑞，你上不上车，不上没人管你。”
大哥歪着头，不说话。
临近发车，大哥脸色发紫，蹲在路边台阶上，蜷缩成一坨。父亲锵锵从车上跑下来“海瑞，你听话不？”
“爹，我要宝剑！”大哥眼里费力的挤出几点泪。
父亲一时心软，拉着大哥往市场走，
母亲从车窗上喊，“车要发了，”。
父亲夹紧棉衣，转过身，冲母亲挥手，示意明白了。
下午三点，暖暖的阳光也抵不住刺骨的寒风。父子两人紧赶着，还是迟回了几分钟。公交车早已没了踪影。
夕阳下，零碎的行人，大哥拿着宝剑，心里异常慌乱，怕父亲责怪自己。又想到车没了，回不去家，他低声问父亲，“爸，咱们，咋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