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健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他向我招一招手,我顺从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看着我的眼睛,道: “我们结婚吧。”
我的心“咯噔”一下,这个问题,这个我害怕的问题,他终于提出来了。
我回避他的目光,我将眼睛定格到窗外。
窗外雾气昭昭,树枝上不见绿叶,枯枝在风中无奈地摇曳。
“我不想结婚,就法律意义而言,可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我说。
我用眼角的余光窥探着他,我胆怯。
他大吃了一惊,嘴张着,悬在空中,半天合不上。
“你⋯⋯不想结婚? 你怎么会不想结婚? 这怎么可能呢? 我以为你这两次歇斯底里,怀疑我这,怀疑我那,是因为你没有安全感,假如我们结婚了,你就会有安全感了。”他喃喃地说,“我真没有想到,你怎么会不想结婚呢? 女人不都需要婚姻的安全感吗?” 他的眼睛里尽是不解。
“结婚只会让我更加不安全。” 我苦涩地说,内心涌过一阵酸楚。
结婚,这有用吗? 婚姻,它不过就是一张和财产有关的纸,当爱不在了,人们因为这张纸的存在,围绕着金钱的纠葛更显示出人性的丑恶。
围绕着钱、围绕着欲,人以一己之利、一己之见,借用婚姻这张纸,无情地折磨对方。当情已尽,人们却挥舞起伦理的大棒,假借婚姻之名义,对对方进行苛刻的要求和无情的摧残,其面目丑陋无比,这样的事情我见得还少吗?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相爱就一定能天长地久吗? 深深相爱又如何? 我当年不也和萧晨深深地相爱吗? 假如相爱不能一辈子,结婚又有什么意义呢?
“婚姻和爱情没有任何关系,它只是一张和财产有关的纸。”我脱口而出道。
石健盯着我的眼睛看,他眉头紧皱,困惑不解,他说: “假如你不愿意结婚仅仅是因为财产的问题,那我们可以签署婚前协议,我愿意这样做。”
我摇着头,内心有说不出的苦。
仅仅是因为经济问题吗? 仅仅是我希望保持经济独立吗? 不! 不是这样,我无法向他道出我的全部苦衷,我对爱情不信任,我对男人不信任,我不仅渴望保持我的经济独立,我更渴望拥有我的精神独立,我不要向一个男人完全地交出我自己,交出自己就等于未来死无葬身之地。
他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靠到了沙发上,目光投向了窗外,眼中闪过的是伤感和失意。
他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酸楚地苦笑了一下。
他的嘴角边显现出一道道沟痕, 脸上出现了呆滞表情,他一扫以往我熟悉的帅气和阳刚,变得如同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士那样目光酸楚,我的心脏狠狠地疼一下,我知道这样的表情源于他第一次失败婚姻的伤害。
我诧异地问:“你知道什么?”
他叹息着,摇着头,他说: “我何必说? 说了就伤了感情,还是不提它吧,你心里明白,我心里明白,我们还是不提它好。”
他继续苦笑着,嘴角的沟痕里埋着深深的苦涩。
我吃惊地望着他,一时间不明白他在伤感什么。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际:他会不会在猜疑我和萧晨旧情难了?
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样,与其说我在心里放不下萧晨,不如说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另一个男人深深地爱我,爱我这样一个问题重重的女人,我不相信有人爱我的深度可以超越萧晨自大学时代起对我的一往情深。假如没有这样的富有深刻内涵的爱,我又何必用另一场婚姻去玷污我自己对爱情的理想呢?
我又能够天长地久地爱石健吗?
与其说是我不信任石健可以天长地久地爱我,不如说是我不信任我自己,
我与萧晨自十九岁相恋,结果是一片真情付流水,让我如何可能相信天长地久的爱情? 我早就决定不再结婚,我要保护我自己,我不能让我再一次死无葬身之地。
我在心里发过誓: 我只找一个男人做我天长地久的情人,如果我们在一起开心,我们就在一起; 如果他让我感觉痛苦,我就离开他; 我已有了女儿,我不会再生孩子; 我不会用男人的钱,我也会将我自己的钱保护好。我就是这样坚定地打定主意要做一个独立的女人。
我知道既然我持有这样的爱情观,我不应该去找石健,我应该找一个有着和我同样想法的男人。但是,每当我遇到与我同样想法的男人时,我却一眼看透了这类男人的自私,怀有这样的自私心理的男人还和我谈什么爱情? 他们只要爱情的快乐不要爱情的责任,他们的爱情算是什么爱情? 没有爱情我如何委身于这类男人? 这类自私自利只知道保护自己利益的男人让我感觉索然无味, 然而,我自己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
唯有石健吸引了我,他吸引我并非仅仅因为他虎虎生威的外在形象,他吸引我的恰恰是他坚定的爱情观。我内心里认定“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才是真正的爱情,我渴望这样的爱情。
我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女人,我要男人给予我他的全部,但是,我不愿意付出我自己。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道:“现在的社会,很多人相爱,在一起生活,但不结婚,你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他想都没有想,直言道:“我是一个传统的中国男人,在我的意识里,相爱就是要结婚的。同居而不结婚在我看来是可耻的,是见不得人的。”
我在心里叫苦不迭: 唉,石健,咱非得这么传统不可吗? 咱非得当未婚同居就是耍流氓不可吗? 咱就不能接受一些这个时代的新思想?
他看着我,眼里透出无奈和茫然,他问:“我们不结婚,我们怎么向我父母交代? 我们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我早已想过这个问题了,我不带迟疑地对他说: “我父母那边我会解释,我们只是不去履行结婚的法律手续而已,在中国像我们这样的人很多,在北美有过失败婚姻的人更是常采用这样的方式,这种婚姻状态叫做‘ living in common law’,就是事实婚姻。至于你父母那里,我们就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对朋友们,我们也可以这样说。本来我们就是结婚了,事实婚姻也是婚姻。”
我这样说着,但内心多少有点底气不足。假如一对恋人爱到了情真意切的程度,他们有什么样的理由不结婚? 假如一对恋人拒绝婚姻,他们是否还可以宣称他们爱到了无法分离的程度?
他迟疑地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我的脸上,困惑、不解,失望、遗憾、酸楚浮现在他清澈的眼睛里。
我忽然感到一阵惊恐。
我会失去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