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研究生公寓楼层透过的灯光,沿着池塘不知走了多了圈。微弱的光并没有影响岸边情侣们的亲昵,或许这样的朦胧恰是他们所期盼的。
终于累了,浑身上下麻木的很,更没有半点的汗水浸出。摆放在池塘周围的条椅早已座无虚席,卿卿我我的情侣们忘记路人的存在,热度一直在持续。
索性到假山下面看看能否找个地方歇一会,这也是唯一的净土,胡乱摸到一块石头,顺势坐在上面。池塘的水面略显平静,就像周围郁郁葱葱的树丛下亲热的男女,听不出任何动静。眺望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见鸟鸣,更看不见鱼儿跳跃溅出的水花。手在不经意间摸到了一些小石子,或许是长年累月大石块脱落的部分,又可能是雨水冲击假山后滑落的,不得而知。手里攥着很多块,直至感到掌心有点疼,方才随意向水面掷出。夜深人静,动静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自己,石落水面后传来的只是“砰、砰、砰”的声音。
这样的场面令人索然无味,欠着身子小心翼翼躺了下去,幸亏石头很大,表面亦平整。十指紧扣放在脖子后面,头部压在上面,两腿不由自主朝水面处伸展,鞋后跟蹬出的石子一股脑滚进了水面,传来“噗噗”的响声。风很大,沙尘却不见,虽如此,依然眯上了眼睛,陷入了困扰数日的烦恼中。
我和母亲约定,清明节我给父亲上完坟后,次日中午我陪她一起吃顿饭,唠唠嗑。母亲答应的很爽快,我也感到很踏实,毕竟回家一次我最想见的是母亲和大姐,那么不凑巧,大姐一家去了外地。如何挑选母亲爱吃的饭菜;怎样和母亲聊天;陪母亲逛街等,我都计划的很周详。
第二天凌晨,我就催促着妻子抓紧回县城,我唯恐母亲等得太久。还没有到县城,就接到妹妹的电话:“哥,中午一起吃饭,还有友谊哥”。没来及细听,脑子一片浑浊,火不打一处来:“不去”!然后,挂断了手机,使劲扔到了副驾驶上,手机弹跳后从座位上掉落下来。车子陡然晃动一下,手已经控制不住方向盘,情绪已经失控!
友谊是我叔叔的儿子,比我小一岁,也算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叔叔早逝,父亲在叔叔病重期间一直守护身边,直至叔叔离开。父亲悲痛欲绝,也就是那年,父亲从叔叔那里传染了肝病。在父亲的帮助下,友谊也就是我的堂弟,做了民办老师,堂妹到了大姑的女儿公司上了班,一家子当时可怜得很。
父亲无法接受叔叔的离去,从叔叔家的阳宅到祖父母的阴宅,父亲费尽心力找“风水先生”看了数遍。那时候我也小,但前后我都跟着。“风水先生”在家施法,其它没有什么,我也不相信风水。到了后来,我那堂弟友谊到处散播谣言说我父亲和大伯在阴宅使坏,弄得父亲有苦无处申诉,隐忍到他生命最后一刻都没有怪罪友谊。父亲在守护叔叔期间,的确是疼爱叔叔到了犯傻的地步:经常抱着叔叔,脸部贴的很近,大伯倒是吃了叔叔剩下的饭菜,最后也没有逃过肝癌。不过,这是他们的弟弟,是责任,所以他们无话可说。叔叔离世不久,父亲感觉肝部有点异样,才想起或许被传染了。去三婶家看看叔叔治病期间带回家的药品,是否有他能吃的。本身就犯了常识性错误:要对症下药啊。我那堂弟友谊答道:“这药有用呢,假如以后我得了肝病,自己要吃的,你去医院买吧”。这个闭门羹让父亲失望,但没有绝望,毕竟他肩负着替弟弟把孩子培养成才的艰巨任务。不久后,堂弟友谊果真得了肝炎,叔叔留下的药品没有用得上,都被他埋在门口里的一棵大树下面。
堂弟、堂妹的孩子们逐渐长大了,大姐把他们都带到身边,好让叔叔在天之灵得到欣慰。孩子们的成绩总体尚可,出类拔萃倒是没有,每每回家,只是听到母亲或大姐说的。
父亲被病魔侵袭,虽属意料,可终归接受不了!我辞去职务,请了假,陪着父亲走完生命最后十一个月的历程,其间悲痛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
父亲走的前两天,我给堂弟友谊打了电话,我家没有土地可以供父亲下葬,仅有的一块地被堂哥做了加工厂。友谊开始犹豫了一会,也就答应了,我说让他尽量给他老婆商量一下,别搞得最后两口子感情不和。堂弟媳妇很厉害的,三婶就是被她折磨死的,堂妹也不敢走娘家,堂弟媳妇骂起来的语言不堪入耳。
我忙着从医院出来,请“看地先生”帮着在堂弟友谊家土地里找合适的地方。按照我的想法,把祖父母的坟也迁来,和叔叔、父亲做邻居,这样以后祭祖也方便些。精力、财力费了不少,但心里有了着落,于是踏实了许多。当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医院已是下半夜,我自己哥哥睡得特香,父亲在另一张床上一直用手势描述要起来喝水。我哭着赶紧把父亲揽在怀里,我知道父亲不是要喝水,他知道自己为时间不多,又不能说话,只是想多看一下亲人。父亲喝了一口水,看看我,然后指着枕头,我慢慢把父亲放下。起身走到哥哥床前,把他喊了起来,直接撵他回自己家睡去!姐夫、妹夫甚至我的外甥在看护父亲的时候,没有谁会睡,所以不管哥哥是否真的困还是其它,我不容分说,让他滚!
隔了一天,父亲看来不行了,大姐的意思把父亲送回老家。一个月前,家里荒废多年的宅基地,被大姐突击盖了三间平房,也是为了送殡用的。我擦着眼泪问了大姐:那坟地你去看了?大姐说了一声:“友谊家的地不给用了。”我愕然,感到不知所措,毕竟父亲危在旦夕。强忍着悲伤与火气,给友谊去了电话:“不是说好了,怎么又变了?”“我自己的地,自己当家。”得到是友谊冷冰冰的回答。我还没有来及质问,电话那头传来弟媳妇声音:“要是在我家土地下葬的话,我回去后就扒了坟!”如果是面对面,我一定会把弟媳妇打得半死,这点无可置否。可是千里之外,在外务工的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更没有想到其它。只是姐夫、妹夫说了一句:“把他的孩子们赶回家上去,不要问他们的事了。”大姐显得异常平静,没有回应。
接下来又是重新找地,老家的风俗就是老人去世了,必须要找“看地先生”选地,这样才能下葬。反之,就是对后辈不好,甚至别人会戳我们做子女的脊梁骨,说我们不孝顺。家族人来了很多,争先恐后地让我去他们家选地,庄子里也来了好几个人,要我找人去挑选。按照规矩,先找近亲属,然后由近及远,我不能绕开这个规矩。只有从大伯家儿子们的土地里一一比较,后来大伯家的堂弟电话给我说,就用他家的土地,靠近大河岸边,应该不错。我也没得选择,就这样定了下来。
父亲还是走了,一家人沉浸在悲痛中,不过父亲在世的时候没有完成的愿望,我替他实现了:把祖父母坟迁走了。父亲的遗体在家三天,火化后又在家放了一周。父亲生前信誉度很好,方圆影响力很大,每天来悼念的应接不暇。
堂弟友谊也算是如期而至,只是我没有时间去理会他,哥也没有理睬他。母亲是否和他说了话,我记不清了。庄人对他不屑一顾,几个心直口快的人上来就训斥他的不孝。而我不怪罪他不给地用,只是他这样反复无常,而我当了孝子守灵期间是不能外出的,我怎么再去找给父亲下葬的地方?要不是大姐无意中说起,我始终蒙在鼓里。至于堂弟媳妇,她毕竟是外人,我不会太计较。
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有人给我们家说,堂弟友谊说我们找人看地,一定是他家土地风水好,所以就不让我父亲在他家地里下葬。母亲骂他没良心的;妹妹大喊要把他家孩子从我大姐家赶走;哥哥诅咒他不得好报;二姐哭着说,父亲不该那么好心肠。这时候大姐终于恼怒了,但始终没说出赶友谊孩子走的意思。大姐当面问了友谊,堂弟友谊的吞吞吐吐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坏到骨头里。从此,疙瘩就这样结了下来,直接插入我的心脏里,除非我死掉,才能忘记!只是友谊脸面厚得很,在他孩子们的读书期间经常穿梭在妹妹和大姐两家。因为母亲始终是跟着妹妹一起,小外甥女没人照料,父母给她看孩子十年有余。母亲大抵忘了此事,妹妹和我走动不多,我不晓得她的想法,大姐还是那样热情款待。看着这个样子,我也无话可说,幸好我也搬到了外地,烦恼自然减轻了许多。
生命的本真就是这样,你今天付出了爱与善良,经过时间的发酵和流转,将来也一定会有人,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回报你以善良和爱。我们没有奢望得到回报,倾其所有的付出,充其量也就是得到心灵的慰籍。
母亲得知我不愿参加那种聚会时,大发雷霆,扬言不见我了。电话那边的哭声,哪里容我解释?母亲看来分明就是要逼迫我违背良知,来忘记往日那戳心窝的伤痛,我哪里能做到到!“妈,难道我们全家来了,您就不见一面吗?”我几乎失去理智,我右手甚至有捏碎手机的冲动,而左手已经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母亲依然不依不饶,老是说友谊来看她了,就要陪他吃饭。我发疯似得叫喊着:“妈,我不是多恨他,我只是不想见到他,请您理解我,我求您了!”得到仍然是冷冰冰的回答:“随你吧,天天夸你孝顺,就这样的!”我不得不摔了手机,手机从水泥地上腾空飞了一下,重重地落在地上,手机屏幕显然破裂。
在我绝望的那一刻,恰好妹妹带着母亲过来了,这也是她们去饭店的必经之路。母亲脸上透露着平静,刚才电话那里哭天喊地的劲头与此刻根本衔接不起来,看来母亲的脾气还是老样子。我从车里拿出给她准备的补品,又给她点钱,然后说:“妈,您去吃饭吧,我回去了。”母亲好像才反应过来:“你们怎么吃啊?”停顿一下,看了妹妹一眼又紧接着说:“我要是跟你们吃饭,友谊他们要是问起,我怎么说?”我很是无语,陪自己的儿子一家人吃饭,也要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原谅父母的不完美,本来人无完人,况且是此生还不完恩情的母亲。妹妹看着这尴尬局面,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连连向我道歉:“都是我考虑欠妥,要不就分开吃吧。”而后有私下给我说了一句:“友谊昨天来看我妈了,给了钱。”我气愤不过:“又不缺钱,就是要饭,也不能拿他的钱,况且他家孩子上学也需要钱。如果他几个孩子不跟着大姐上学,他会来看我妈?”我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他对自己母亲都不好,还能相信他的甜言蜜语?”
我驱车在城里饶了一会,萦绕脑海的疑问:母亲,您为何不理解我的苦衷?多年来,您很少懂得子女们的心思,为何到了老年,却还要加倍?那么远的路来家看您,却没有得到聊天的空间,换来的却是冷若冰霜的面孔。或许您老人家早已忘记了往日的艰难,那会您啥也不知道,只是我来回折腾,回家后还要直面丧父之痛,您了解您儿子当时的处境吗?退一万步来说,今天中午您无论如何都该陪您这千里之遥的儿子一家人吃顿饭,并且是两天前就说好了的啊!母亲,您为何这样对待我?
我调转方向,直接返程,或许我们小家庭都早已没有了食欲,话又说回来,当时的气氛她们不敢提及吃饭。回头看看车厢里的她们,我的心一阵绞痛:母亲,您为何不懂我的心?
醒过神来,方发觉池塘边上情侣们不见了,这才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已过了午夜。按住石头欠起身,拍了一下灰尘,径自往家走去。
天很黑,虽然路灯很亮,衬托这宁静的午夜时分,我的心愈加慌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