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习惯用母亲这个词,觉得这个称谓太过庄重严肃 ,拉开了距离。可是当我想写篇文章介绍妈妈时,我又觉得只有母亲这个词才合适。
我的母亲平凡之极,毫不起眼,甚至很土。从小,我就没觉得母亲身上有让我羡慕的地方,也没有多喜欢她。是的 她相貌平平,脾气不好,没读过书,也没什么手艺,不会唱儿歌,连饭菜都不能做得美味可口。所以小时候,我经常羡慕别人家的妈妈。
时间飞逝 我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头发花白,步履蹒跚,还因腰椎不好经常腿疼。她是不能再辛苦劳作去挣钱了,正好来给我带孩子。在我离家20多年后,我终于又能和妈妈长久的相处,有时间拉拉家常。经过岁月的雕刻 ,母亲额头的皱纹深了几许,性情却平和了许多,和年轻时候的她判若两人。细数母亲这些年的经历,才知道我幼时的嫌弃是多么的无知,她是多么不易。
因为家里穷,兄弟姐妹多,母亲没上过学,不识字,也没文化,从小就和土地打交道。可就是这样的她,在我参加工作后,为了供弟弟上学,她也随爸爸出门打工,母亲从小就劳动,干重活,体力很好,打工也干的是力气活,不输于瘦弱的爸爸,下班后她还要做饭洗衣,辛苦程度远远超过爸爸。几年辗转,走过一些地方,也干过好几种活,长了一些见识,直到后来弟弟参加工作,他们也就在城里定居下来,从租房到买房,成了半个城里人。我回去待产期间,母亲陪我转悠时,我问:“妈,你以前是否想过自己会在城里生活?她说没想过,多亏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让她老了也悠闲。她可能不会认为,我们最应该感谢她,不顾别人的嘲笑,辛苦供我们上学,才让我们避免重复她们的生活。或许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大山,接受封建思想,母亲觉得拼尽全力让子女过上好日子,是他们应该做的。
因为家里女孩子多,就两个弟弟,妈妈从小就被当成男孩子干粗活,家务事也没怎么干过,很多细致的事情都不会。虽然母亲亲手把我们姐弟俩带大,可是我被困在床上睡了十个月,弟弟也睡了好几个月,那时候都忙着干农活,早上中午喂一次奶,晚上才有空抱抱,经常把我们饿着也是没办法。更别谈细心的照顾了。听说我小几个月的时候,母亲给我穿衣服,还把我的胳膊弄脱臼了。所以回娘家坐月子,让母亲帮忙带孩子,我非常不放心。好在我是生二胎,有一些经验。坐月子期间,都是我侍弄孩子,母亲一边帮忙,我一边教她,有时我都觉得怪怪的,这些知识不应该是妈妈教女儿吗?也许是年龄大了,也许是粗活干习惯了,母亲还是常常手忙脚乱地出错。我第一次在家给宝宝洗澡,让妈妈帮忙冲冼,她舀了一瓢水从宝宝头上就浇下,吓得孩子大哭,耳朵险些进水。宝宝稍大一点,母亲会抱了,照顾起来也顺手了,还很会陪孩子玩耍,我也完全放心把孩留在家,时常加加班。
母亲和宝宝在一起声音很轻柔,有时我大节声说话时,宝贝就跑过来用手捂我的嘴,让我想起我小时候,经常听到的是妈妈鞭炮似的声音和吓人的责骂声,不注意还会挨打,一度时期让我反感又自卑,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现在,当我忙得手忙脚乱,无人帮助,孩子还再一边烦人时,我也会气血上涌,急躁,想发脾气,我才明白那时母亲的反应。
母亲从小就被逼着干粗活,干的不好使,外婆就打骂。嫁给爸爸后,就像从一个泥坑跳入了另一个泥坑。日子很穷,分家没分到粮食,还分了些账要还,只分到两间房子,又要借钱借粮修厨房和猪圈牛圈。我还模模糊糊记得一些情景,在房檐下做饭,烟子呛得人流泪咳嗽;修房子时,妈妈挖土挑土,别人休息她做饭,帮忙的人吃完饭她才吃点剩下的,很多时候只剩下些汤;在一个月夜,妈妈抱着我坐在院坝边的石头上,又哭又骂……在我记忆中,爸爸妈妈总爱吵架,有时还和婆婆吵架。“贫贱夫妻百事哀。”那个时候母亲的痛苦不只是贫贱,还有人心。年轻时的爸爸属于好吃懒做型的,也不会心疼人,妈母亲显然没嫁给好人家。刚生下我,连个鸡蛋都没有,喝口热汤都困难,三天后就自己去洗尿片,没有条件用热水,只得忍着冰冷继续洗。现在的女性生孩子,还不婆婆妈妈都围着转。“十年看婆,十年看媳。”让妈妈心寒的事还不少,准确地说,我妈妈不招婆婆喜欢,性子直,不会卖乖讨巧,加之头胎就生了个女儿,所以没少受冷言冷语。母亲当然有怨气,有时逼急了也骂婆婆,婆婆也难免记恨母亲,很多时候,尤其是有事情时,一大家人又坐在一起,母亲又去帮忙,就这样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地过着。
邻居对妈妈的评价是身如铁塔嗓门大,性子还急,动不动就闹。这评价听起来很是损女性形象,但却是七分真实。那个时候,人穷了多少都会被人瞧不起,有时还受欺负,相当于母亲撑着大半个家,心里对不公平有怨气,对爸爸有不满,爸爸出去打工的前几年,母亲一个人在家干活,还要操心两个孩子,遇到困难是常事,怎能不在嘴上发泄一下。有一幕我印象很深,一到冬天或干旱时,整个村子二十来户人家都要到村子下边唯一的古井中挑水吃,还常常要排队。我们家住在最上边,小路蜿蜒曲折,还有一段比较陡的斜坡,一天中午,母亲挑了一担水回来就大发脾气,一边骂爸爸(爸爸在外打工)一边进屋换衣服,原来是下过雨路全是泥泞,母亲在斜坡上差点摔倒,水洒了一半,衣服也湿了,我有些惶恐,不知道怎么办,我也没本事去挑水,这时我缺看到幺爸靠在他们厨房门框上笑,我的眼泪刷刷刷地就下来了。
时过境迁,离开老家后,情况好转,母亲的生活单纯、清净了,性情也就发生了变化。虽然有时也觉得婆婆还是偏心,有些做法是不可理喻,她还是时常给婆婆买药和其他的东西带回去。婆婆到城里住院时,悉心照顾,还把她背上走来走去,(可能婆婆也不让其他两个媳妇背)。邻居看到了都还说,“要是我以前那样受气,我才不背你,你爱谁就让谁照顾呗。”我也这样问母亲,她说“人老了,又能再活多少年,爱折腾就让她折腾吧,吃点亏也无所谓。”我知道妈母亲心里不可能真的不在乎,只是因为她善良罢了。
母亲已经慢慢习惯了小城市的生活,尽管很多时候我们不放心,她乘公交车过人行道都没问题。有时还向我这个小镇上回去的人介绍经验呢,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也没什么规矩的中年妇女,要接受许多陌生的东西,我想她也一定害怕过,纠结过,她最终适应了,为了她深爱的家人,一次次战胜困难。
2020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