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多的时候,太阳刚刚下山,工地上到处都热腾腾的。邓宏和弥材拎着两大桶的凉水,赤膊赶到洗浴房里,尽情地冲了一个澡,仿佛要把一天的疲惫都冲个干干净净。在充完澡之后,他们回到了蓝色的铁皮屋里,虽然空调开到了最低,屋子里仍旧压抑闷热。
弥材比邓宏小上八岁,三十出头,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虽然大滴的汗止不住的从背心里流出来,但是他依然浑不在意地靠在椅背上,拿着手机点来点去。邓宏就不行了,虽然他比弥材要高上一个头,看起来也强壮许多,但是这股闷热却一直渗到了肺腑里,他躺在凉席上翻来覆去,完全没有心思去想些什么。
“你不热么?不难受么?”邓宏看着弥材,又一次问道。
“肯定热啊”,弥材头也不抬,“难受倒不难受。”
邓宏有些嫉妒的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当年也是这样,果然年纪大了!
他侧身对着床的内侧不再翻身,空调的风倾斜着吹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么热的天气,还是他这几年第一次见到。他想到了今天工地上有个工友谈到老家村子里有人得了热射病然后去世的事情,然后他就想到了自己老家的父母们,以及他那个刚刚八岁的儿子。这么热的天,他们也一定很热吧,尤其是他母亲是那么的节俭,肯定很少买西瓜,邓宏在心里转着这些念头,然后他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准备打给电话回去嘱咐母亲一定不能节省,该开空调的时候一定要空调,另外就是多买些西瓜——他的儿子自小就爱吃这个。
“妈?”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邓宏听着话筒里急促的呼吸声,一股强烈的不安抓住了他的心灵。
“妈,你怎么了?”邓宏焦急的再次问道。
“宏子,孙子丢了。找了一下午也没找到人影。”好久,母亲才哭着说。
“什么?”邓宏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先是极大的愤怒,他试图斥责对方没能带好自己的儿子、他们的孙子,但紧接着恐慌就完全占据了他,他坚定地说:“再找找,我儿子他这么听话,肯定好好的。”
电话那头传来呼喊声,母亲提高嗓门应了一声。“嗯嗯,我们还在找,”母亲迅速说,“他们在喊我了,你爸去学校问了。你孙婶喊我了,也许找到了?”
“你去找吧。找到了记得马上跟我说。”邓宏说着挂断了电话,魂不守舍的坐着,一语不发。
“咚——咚——”敲门声响起,邓宏完全没有留意,因为关于儿子各种荒诞到不可思议的猜测让他完全困住了。弥材站起身把们拉开,站在门外的是隔壁柯东的妻子沙方。沙方手里捧着一个塑料盆,里面装了半个西瓜。
“来,你东哥瓜买多了,我们两个人吃不完,”沙方解释道,“剩下半个交给你们了!”
“嗯嗯,我们就不跟你客气啦!”弥材把盆子接过来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邓宏依旧微微低着头,眉头紧皱的死死盯着手机。
“他怎么了?”沙方指着邓宏,小声问道。
弥材走出了屋子,示意沙方更着出来。然后,他小声把自己刚听到的事告诉了沙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说万一啊,如果出了事,老邓该怎么撑过去啊?”
一个小时过去了,时针走过了八。邓宏立刻拨通电话,打回家里。
”怎么样?找到了么?“盲音刚刚消失,邓宏就迫不及待的问。
“还在找,有人看到他坐在一个褐色车里。”电话那头母亲飞速的说,显然正在为寻找孙子而倾尽了全力。
“褐色车子?”邓宏仔细想了又想,自己并不认识车辆是这个颜色的人。他翻来覆去的想,依然毫无线索。
时间一晃又到了十点,邓宏正要再次打过去,铃声响了。还没等到他想好要问些什么,母亲松下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这让邓宏提着的心犯下了一半。“找到了!”母亲既兴奋又责备地说:“他跟着他一个朋友及其家人今天下午坐车去附近玩耍了,刚刚回来。”在继续说了一会后,他放下了电话,激动地和弥材同步了这个消息。
十一点,弥材关掉了他身边的灯,躺到床上。整个房间都浸在了黑暗里,偶尔会有零星的灯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留下一串扭曲的足迹,紧接着又消弥在了黑暗里。邓宏想着今天的事,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自从他把儿子留给了自己的父母,独自赶来这儿,然后和弥材、柯东一家认识,已经过去了四年的时间了。曾经还赖在他怀里不肯下来的儿子也长到了八岁,从小小的一团变成了如今的他半个身子的高度。他有多久没有仔细的看过儿子呢?这几年他和儿子的交流寥寥无几。一想到如果儿子出了事,他就心有余悸。“回家吧!”一个声音在他的心中徘徊着。但是,作为家里面唯一的经济来源,他不得不独自留在家乡以外,冒着烈日酷暑,用血汗换来一点金钱。想到这里,他越发低沉了。
“醒醒!”邓宏被一双手用力晃动着,他用力睁开眼睛,模糊的人影,刺眼的光芒。他再次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适应起来。站在他前面的是弥材,已经穿好了工服,瓦刀、尺子等工具都准备好了。他迅速爬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再吃了几口馒头,就跟着弥材一起向工地赶去。
这天一如即往的热。碧蓝色的天空就像一面巨大的凸镜盖在地上,地上的泥土被烤成了细碎的灰尘伴着人的脚步轻轻扬起。邓宏所在的区域,除了他和弥材、柯东之外,还有五个人。每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做着活,水泥混着汗水一道被砌在墙上,衣服也被汗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下午五点,他们用完了今天的最后一桶水泥,下班在即,每个人都活跃起来。
弥材注意到邓宏依然闷闷不乐,这样的神情对方已经维持了一整天了。他并不是很理解邓宏为何烦恼,因为至今单身的他无法领会家人带来的牵挂。然而,他明白人人都有不高兴的时候。他拿着水管,把水冲在身上,这是他夏天最爱的时候。忽然,他灵机一动,朝着几步外的柯东看了一眼。柯东有些莫名其妙,他正要问弥材的意图,但是紧接着他不用再问了:因为弥材把水管对准了邓宏,邓宏立刻被浇了个透;邓宏被这突如起来的“袭击”惊住了,然后他回过神来,随手抄起身边的水管,用水柱扫了过去。这下,不仅仅弥材,周围的所有人都被击中了。大伙儿一时起了童心,有水管的把水对着身边的人猛冲,没水管的则下手抢夺着别人的管子。一时间工地上这帮人玩地热火朝天,路过的其他工友们纷纷站住,面露笑容。
当晚邓宏他们三人回到住处的时候,全身完全湿透,滴答滴答的水珠顺着头发滚下来。
“你们都多大的人呢,怎么还像个孩子!”沙方责备的说,然而笑容止不住地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