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南的丁家门口上演了一出大戏。
撑伞的观众站在五十米开外的水渠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剧情发展,台上的演员分为两股,绝大多数穿着蓝衬衫,臂章上写着城管两个字,头戴依法行政的帽子,正齐心协力推开挡住挖掘机前进的闲杂车辆,小部分是丁家人,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不在,出面与蓝领协调沟通的是年轻的儿子。
是真拆还是假拆啊?
我看是做做样子罢了,今儿早上他妈口气可狂了,说要拆大家一起拆,不能只拆她丁家的房。
村书记也说必须拆,估计是板上钉钉了。
你看着吧,城管一走,这房子他们还继续建,信不信?村书记也就为了保住他的乌纱帽,拆,拆了大家的朋友没得做!往后谁还听他的啊。
可我听人说丁家媳妇打了什么热线电话,撂了狠话,说违建的不光是她家,闹大了搞不好嗷上电视了。
……
宁家奶奶跟田姑姑共一把伞,隔了葱绿的天地引颈望向挖掘机那边,一边看一边心有余悸地说起前年自家搭建车棚的九九八十一难,姑姑被小儿子牵绊住了心神,她本来遛孩子似的在婴儿车上系了一根绳索,现在手里牵着的绳子在小娃娃玩儿闹的过程中松松紧紧,反而令她心神不安的,奶奶说了半天也只得她有口无心地敷衍应声。
暴躁的挖掘机哐哐哐地开始砸墙,观众的心登时坠到谷底,都去找寻主角的身影,目光在蓝衬衫里流连一圈,发现了本该演着赖皮戏的丁家儿子背手站在一众城管身后,背影瘦弱,跟房顶上那片天蓝色棚顶差不了多少,前一刻在雨水侵扰下瑟瑟发抖,后一秒就狼狈不堪地狠狠甩在挖掘机脚下。
没人看得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到了这时候,哪儿还有什么比面无表情更合适的表情呢。
耳听见城管里的白衬衫此起彼伏地吆喝,先后有几个主角之一推着载满拆迁工具的电瓶车赶到了丁家隔壁的陶家。
姑姑纳闷地回头找陶家夫妻俩,左看右探,宁奶奶拍拍她的肩,朝三米外两位紧挨在一处的人影努努嘴。
他俩也跟城管沟通好啦?姑姑捂住嘴轻声问。
宁奶奶回她一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说话间,有一位蓝衬衫挺直着身板走到观众席,观众们忽然噤声,无数双眼睛齐齐看过去,只见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按下快门,屏幕伴着咔嚓咔嚓的拍照声闪过六下,他拍下的几张照片丝毫不讲究画面布局,角度也有很大问题,绝对地突出了蓝色的顶棚。
蓝衬衫却显得很满意,调出照片一一过眼后便要回归大部队,也不管身边观众的低声絮语。
雨势逐渐增大,噼里啪啦鞭炮似的敲在伞面上,蓝衬衫拿着手机飞快地跑起来,身手矫健,比脚手架上拆蓝棚顶的帮手麻利不少。
带孩子的姑姑赶着回家煮晚饭,旁敲侧击地问宁奶奶回不回去,宁奶奶还在兴头上,并不急着走,经不住淅沥雨声的劝说,心里又磨了好一会儿,最后才下定决心送母子俩回了家。
一步三回头地从幢幢人影中张望丁家的院子,一切拆迁工作在井然有序地进行,忙碌的景象一如初建时,只是无声,此时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