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婚时,爷爷已87岁高龄。
爷爷膝下有三个儿子一幺女。三儿子分户后各自翻建了房屋,按着祖宅的地基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四合院。爷爷就住在小儿子楼下的一间30平方米的侧房里。
三个儿子轮流负责爷爷的伙食。女儿每日早晨都来看望,给爷爷打水洗脸,到院里洗碗洗衣晒被褥,把屋子里外都收拾得干净清爽。爷爷有高血压和脑梗,由子女每天从三四钟药罐里倒出一把的药混在一起让就水一口吞下。
夏天的傍晚能见到他坐在大伯家的小店门口,吹着阵阵凉快的弄堂风。天冷时,穿着蓝布衣的爷爷会朝屋前右侧的小巷底慢慢行进,惬意地倚靠在洒满阳光的水泥墙角静静地听铁门边几个居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更多的时候爷爷都是在屋里对着窗坐在圆木桌前,双手交叠搁在腿上,在黄昏暮色中静默成一座灰蓝的雕像。
爷爷有白内障,辨不清人脸也不喜强光,两块蓝色窗帘布总是半遮半掩拢在中间。爷爷的听力好,意识清晰。
我每逢节日来看爷爷,给他买些零食饮料。爷爷说话温吞慈祥总会问我过得如何,小曾孙乖不乖,也会问我父母身体是否无恙。
两年前冬天,爷爷出门在屋前台阶处绊了一跤,一个月里紧跟着又摔了两回,一回起夜直接摔在了水泥面上。外甥女给爷爷买了拐杖,爷爷疼痛好点了就拄着拐杖或者用木凳借力在屋里从床挪到餐桌或者厕位。我建议爷爷出屋门晒晒太阳,爷爷说万一再摔伤了自己受苦又要拖累子女,怎么也不肯让我搀扶到屋外。自此爷爷小心地把自己圈在了屋内。
今年五一节日,95岁的爷爷突然身体不适,手臂肿胀。医院工作的外甥女开车带爷爷和家人到急诊就医。疫情期间只限一人陪护,子女决定还是送爷爷回家输液。外甥女每天二三趟过来给爷爷吊针,有时候大清早来没吃早饭,有时候下班赶来饿着肚子,常拖着一条狗,蹲在院子里咬着她母亲晚些时候过来捎带的包子。一回赶上了外甥女孩子看病就诊,没人来给爷爷打吊针。本来让我娘家医护人员来打,正赶上去支援核酸采样,没帮上忙。外甥女一脸无奈地说她好不容约上的号总不能不去给孩子看病。
几个伯伯商议去请社区医生,没想给回绝了。上门行不通,去医院又觉得不方便。关键时刻还是女婿挑起了大梁,外甥女教会了她爹化药和留置针冲洗注射。因为皮肤松弛总是跑针,爷爷害怕得紧,刚开始是抗拒女婿这个门外汉护理的,后来才慢慢接受了现状,每次留置针也只能用一天,每天少打一针。
女婿找来了一张医护床,可以调节高低。爷爷手臂水肿总算慢慢消了去了,胃口从一大碗减少到一小碗,腿脚无力这一病一日二餐都在床上解决,小解开始用上了尿壶。
子女都以为这次生病爷爷时日无多,大媳妇还特地请人算了一卦。
小女儿从每日一趟增到一日三回来看护爷爷。偶尔也会搀扶着爷爷到桌子边小坐。
我有时候晚上会进屋陪爷爷,爷爷会问我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对于这个生死的问题我回答干瘪又无力。爷爷说还是走了好,没啥意思,日日盼着快点到日子。我也劝慰不了什么,默默的陪着偶尔也放些越剧给爷爷消遣听听。
日子一晃又过了两个月,爷爷进食出现了呕吐。胃口愈发地差。从一碗变成了几勺。爷爷红润的脸颊开始泛黄,下颚也开始闭合不上。少量的进食让爷爷形容槁枯,昏黄的灯光下,睡着时张开的下唇塌陷出一个黑黝黝的洞。
几日前爷爷突然清早就喊小女过来,女婿也要来。爷爷说这里不是他的家,是租的房子,他要回家,让女婿装车带他回家。说道激动处爷爷就势要起身下床。女婿赶忙安抚说这里大哥们来看都方便,回家路远看望不便,让爷爷安心住着。
爷爷开始糊涂了,一人在不停地叨念着一些不在的人事也会说小女儿怎么都不来看他。子女们晚上开始轮值照看,烧了经,也准备起了后事。
我的父母来看望了爷爷,他口齿已经不清,说话费力我又常不知其意。我问爷爷身体如何,爷爷摆摆手,捏了捏皮包骨头的手腕说你妈早上来看我了,这都没有肉了,还是快点吧。晚上别让你姑姑来了,每天跑来跑去的累。爷爷又和我家那口子说,楼上租掉了吗,那么吵,今天你丈人和丈母娘来看我了。
爷爷这个时候是清醒的,知道心疼小女儿。也尽量不让自己成为子女的负担。
我问姑姑爷爷有什么话说吗,姑姑告诉我,爷爷说囡哎,要吃吃要穿穿,像我现在这样什么也不能吃了。
爷爷的身体就像风中的蜡烛,随时会被吹灭。姑姑说爷爷就像客人一样,我爷爷也是喊一次少一次。只怕不久连含糊的恩声也不会再有回应。
爷爷以前常和我说我母亲福气好有两个女儿,老来不愁。爷爷说幸亏还有个小娘,就是姑姑。每日拖着疲惫的身子来看望爷爷。伺候爷爷如厕,给爷爷喂食,清洗衣物。姑姑一走,小屋里就一年迈的老人独自熬着漫漫的白天黑夜。
我能做的也只能多陪陪多看看爷爷,虽然缓解不了他的病痛,但是让爷爷知道还有人在,需要的时候还是有人在的。
我也感触,该认真生活,不要老来遗憾。岁月不放过你,那么你也不要饶过岁月,什么年纪就去做什么事情,锻炼身体,能力范围内及时行乐。